就憑這個前科,寧榮二府的破落也就是這麼幾年的事,端看太上皇什麼時候龍馭賓天,就這麼個榮國府,老夫人教養黛玉倒是無妨,只是由老夫人給黛玉找一門親事,能找什麼好的?
但話又說回來,不指望榮國府給黛玉找一門好親事,只借老太君的名字把黛玉“喪母長女”的事情遮掩過去,黛玉的夫婿還是自己找……
林如海動了心,看向黛玉:“玉兒,想去京城麼?”
黛玉哭完了,擦幹眼淚,也在林如海懷裡看完了賈老太君的信,聽林如海此問,當然是搖頭:“我想陪著阿爹。”
小小的人兒說不懂事,也不懂事,說會察言觀色,那功夫也是,阿爹總是一心撲在公事上,忙起來廢寢忘食,一點不顧惜身體,倘若……倘若阿孃什麼時候不在了,玉兒要代替阿孃照顧好阿爹,催著阿爹記得好好睡覺好好吃飯。”
聽著小姑娘嫩生嫩氣的話,林如海才壓下去的悲傷又湧了上來,痛得心裡都在滴血,再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也落下了兩滴淚水。
黛玉便拿出了小小的手絹,輕輕去擦林如海的眼淚:“阿爹不要哭,阿孃活著的時候就老是哭,哭著哭著身體就壞了。”
女兒越是懂事,林如海越是覺得這日子簡直沒法兒過了,別過頭去,狠狠控制了一下淚水。
說真的,林如海究竟是探花郎,真想壓著黛玉去京城,都不用過腦子,張口便能有一篇“汝父年將半百,再無續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極小,上無親母教養,下無姊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正好減我顧盼之憂,何反雲不往?”的大道理。
但是,林如海看向女兒,小姑娘眼中全是擔心,那種……如果我不好好看著父親,是不是有一天父親也會和母親一樣,說撒手就撒手了的擔心和濃重的不安。
雖然有親戚關系,但她其實不怎麼認識京中的外祖母,讓她一個小小的人兒去一個滿目都是陌生人的地方,也確實……很殘忍。
何況,林如海也是真的不捨得。
“我再想想。”林如海吸了一口氣,並沒有把話說死,只柔聲道,“玉兒先回去歇息吧。”
黛玉再是從小早慧,對政局的把握也差點意思,林如海一點口風不露,她自然不可能洞悉林如海動了送走自己的真正目的,自然也不可能明白自己要怎麼做才能打消父親那個把自己送走的心思。
沒想清楚,索性就不做,只乖乖點頭,從父親膝蓋上跳下來,對父親行過禮後,才回自己房間。
林如海長出了一口氣,這才拆起了來自大內的書信。
其實他大概能猜到信裡寫了什麼。
他自到江南以來,鐵面無私得讓人害怕,鹽稅的成果當然是可觀的,一個月前才往京城送了兩船滿滿當當的白銀,解了京城的燃眉之急,無論是朝廷的戶部還是宮中的內庫都得念他這麼個好兒,這必然是皇帝寫的嘉t?獎信。
也是某種程度上的,皇帝準備不再介意他這麼個榮國府女婿的身份,正視起他十八歲便考上探花的價值,準備把他當自己人培養的訊號。
要是再有什麼內容的話,皇帝知道他死了妻子,多半還有幾句寬慰,但也最多如此了,總不能前腳才死了老婆,後腳就給人家張羅續弦吧。
可林如海是萬萬沒想到,信中,皇帝還有個提議。
皇帝希望林如海送女兒去京城,由他來照看,以保全林如海最後的骨血。
就此,皇帝給了林如海兩個選擇。
其一,皇帝膝下子女雖然寥寥,但太上皇能生啊,數起來上百個孫子孫女呢,而諸王教養兒子還勉強上心,女兒就多少是放養了,讓皇帝看得頭疼,起意在後宮闢一處一塊教養這些皇女。
既動了這個心思,自然少不得要為這些公主郡主找伴讀陪侍,這不就巧了嗎,名額給黛玉留一個。
這是選擇一。
選擇二,皇帝也沒那麼不近人情,信裡特地提到,朕也知道你家丫頭身體孱弱,既是入宮做公主郡主的陪侍,雖然不是宮人奴僕,甚至可以自己帶一個兩個丫鬟,但陪侍該做的事情也還得做,辛苦多少有一點。
反正你自己判斷吧,你家丫頭的身體狀況如果確實不太好,無法進宮陪侍做個才人贊善什麼的,也可以送到你岳父家,由你家岳母養,左右在天子腳下,天子照看起來也容易。
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皇帝的暗示——大家都是聰明人,也就不點破了,反正皇帝肯定是要收拾榮國府的,但如果榮國府願意照料黛玉的話,皇帝可以等到黛玉出嫁再收拾。
皇帝還說了,既然給了愛卿兩個選擇,自然不是什麼命令,愛卿自己斟酌就好,入宮了,皇帝會好好照顧,不入宮,皇帝也會關照榮國府,不可怠慢了小姑娘。
但總之,無論選什麼,黛玉都是沒辦法留在身邊了。
皇帝這封勉強還算情真意切的信到此為止,林如海閱畢,長長吐了一口濁氣,整個人靠在椅背上,彷彿失去了所有的精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