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翼切開的官銀茬面,白灰清晰交界,巨大的視覺衝擊,令在場所有竦然一怔、聲息不聞。
新切白銀,未經外露氧化,面檔細膩色澤光亮,但鉛、錫、或銅則呈青灰色,發暮。而今面前官銀,界域分明的茬面,明告在座,官銀,竟被“灌鉛”造假。
眾人驚楞好長一陣,趙自培率先穩住心神,急令金翼將剩餘七粒官銀全部切開。十錠竟有八錠灌鉛。
在座臉色全數死灰。
趙自培擦掉額頭層層冷汗,強行穩住自己,再令金翼將從東宮借來的十錠白銀一一剖開,一查究竟。
竟也有灌鉛之銀兩錠。
眾人早已冷汗泡身。
趙自培和蘇學岑深沉對望一眼,互相點頭,將所有切開的銀錠置於方形木盤內,蓋上紅綢,急欲進宮告急,刻不容緩。並下令其他幾位陪審,原地不動,在他二人領旨回來之前,出恭都不允許。
金翼小首領韋傑,在蘇學岑授意下,遣送了一名侍衛去東宮緊急稟明情狀,自己則彎刀懸腰,盯視著其他幾名陪審,謹防風吹草動。
養體西暖閣的明皇,昏沉沉方方睡醒,聞聽急奏,蹙眉頗不耐煩。伴側侍侯的汪忠賢,度情之下,剛欲退出去斥退二人,卻又被明皇叫住,王吞掉一顆大補丹,直覺精氣一振,遂道:“擺駕武英殿吧,朕倒要看看,他們都調查出來些什麼了。”
汪忠賢“唉唉”應是。開嗓喚輦。
武英殿,趙自培蘇學岑行罷大禮,跪地不起。明皇瞥眼二人,叫他們有話直說。
二人再次對望。便由趙自培一一掀開三盤紅綢,爾後將那盤太倉官銀舉至頭頂。垂目靜聽蘇學岑,聲色不穩地慢慢道明原委真相。
明皇起先雙目一怔,彷彿還未想明白什麼情況。爾後,臉色滴水,滴冰,直至鼓目爆睛,直至赫然盛怒,滿臉殺氣。
“膽敢,膽敢……”
明皇一腳踹翻汪忠賢端過來的一盤官銀,連帶汪忠賢都“哎唷”一聲栽跪階下,卻也只敢跪地驚顫不止。
明皇扶著龍椅,一字一咬:“竊國賊子,膽敢欺負到朕的頭上……”言此,趙自培日前那句“可見陛下大權旁落到何種程度”,再度耳房轟鳴,當此時也才切切實實扎到明皇聖心深處。
王突然間就又暴怒吼叫:“査,給朕査,查完給朕殺,殺。”
兩聲“殺”,迴盪在殿宇之內,刺耳驚魂。
當晚訊息傳來,廉衡驚站而起。少年唇角翕動,最後也只失語。
這件明胤留給他的禮物——紀家,原來在“官銀灌鉛”這一驚天大案上呢。少年始料未及,也更猜不著結局。
月前,廉衡從群芳園紀瑾手底,將瑤倌接走之時,伸指點了點毒蜂,彷彿點在了其人生死簿上。少年原想,在目前情勢平穩執行之後,一件一件來,先待陳言錄“爭貢一案”平反之後,再透過漕運翻倒胡惟仁,最後再透過糾察戶部賬本子放倒紀瑾父子。孰料,明胤雙手一送,在他鑽營賬本子之前,就率先將紀瑾送予他祭刀。
實打實的斷頭臺“祭刀”。
關於白銀鑄鉛摻假,民間偶有,但官銀還從未有人敢如此膽大包天。
只能說紀瑾本就不壽,又生生被明胤和廉衡快速掐短。
五年前,紀大公子入職太倉庫後,眼底真金白銀日日晃過,豈無動心之理。而他這人好賭好鬥好色,業餘愛好只有一個——揮金如土,紀盈偌大家業,哪夠他三個兒子霍霍。是以,這位公子就將主意打到了官銀之上。
有明以來,就禁銀保鈔,因而白銀作為非法定貨幣,並無專門鑄造局鑄銀;加上大明銀脈稀薄,自採匱涸,也就不用專門的鑄造局來進行龐大的鑄銀工作。此處留意,不是大明不想,而是大明沒有,是以不需用。
如前文所析,大明極度缺銀,這也是明政府為何禁銀保鈔之原因。當然,此處不考慮民間流通窖藏的、透過私自海貿而從外邦獲得的大量白銀。
因為不需用,戶部就直接在收納國家白銀的太倉庫眼巴前,並行建立了一座“太倉銀作局”,專門進行官銀熔鑄——既負責熔鑄坊間碎銀碎錠,更負責澆注全年全國礦脈挖採來的幾十萬兩銀粒。
因太倉銀作局可借“火耗虧損”進行公然貪汙,朝廷千防萬防也還是防其不住,因而這乃一人盡皆知的“肥差”,為此肥差,敖馬兩黨、甚至功勳宗戚,曾幾度互打出手,可見這一肥差之美味。是以,白銀粒粒在冊登記的太倉庫紀瑾,卻只能幹看。
但這位公子是能幹看的人?!
肥差兩年一換,時年肥差接管者是馬萬群門生,王恩。
擠走,不可能。那就拉攏。
紀瑾三番誘勸,但其人就是不從。不從,並非清廉,只是不敢。紀瑾渾身解數使盡,本欲作罷,孰料被其知曉了王恩有“男風”之好,只是時常光顧春林班,很少光顧他的群芳園。紀瑾當機立斷,重金從民間募集了兩名絕色少年,設計令二人與王恩來了個“偶遇”,王恩自然而然地落入了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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