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衡:“草民薄見,以為此番官捐必須硬性收銀。”
明晟:“何故?”
廉衡:“敢問太子,若央您用兩字,來總結我朝煊煊赫赫的繁榮,您意欲用哪兩字?”
明晟思慮片刻,違心道:“富庶。”
廉衡轉盼明胤,問:“世子殿下,作何回答?”
明胤不鹹不淡,違心道:“昌明。”
廉衡轉目相里康,再問:“相里兄呢?”
相里康思忖一刻,亦違心道:“阜盛。”
廉衡嫣然一笑:“諸位還真是出奇一致,草民原本也這般認為。”言畢,他接過敖頃悄悄遞來的茶盅,小抿半口,面無表情補充道:“不過草民,尚有他字替代。”
“什麼?”相里康追問。
“銀荒。”
“銀荒?”
“這兩字合適與否,諸位見仁見智,草民不做贅釋。”
明晟思忖一刻,又道:“那你先說說,官捐為何要硬性收銀。”
廉衡:“國帑有多少白銀,百姓手中有多少白銀,人人心境澄明。既然‘銀道是王道’,既然都喜歡貯藏真金白銀,那充盈國庫,自然就要用這最為珍貴的真金白銀,而非版模寶鈔,如此,方能體現文臣武將們對陛下的尊崇。”他頓了頓再道,“也許這樣一竿子掃過去,難免對現存不多的清官,造成極重負擔,但清官一般位低,位低歲貢就少,影響就能輕微些。何況,清官一般都倔,倔到頭的,多不過是有多少捐多少。藉此,說不定還能撈出一二好官。”
明晟盯著他心底默想,你終歸意在白銀,是為昌明十年的事嘛?再聯想他殿試種種逆鱗猖言,淺墨色眸子漸漸凝成深黑色瞳仁,反被利用的錯覺已不再是錯覺,雖說惱火,但卻不得不一步步跟著他走、跟著他話走。沒人逼他們聽他鬼論,他們甚至可以一刀剮了他,可明胤沒這樣幹,他也不會這樣做。迫切的建功立業的雄心,和證明他這個太子有浴日補天的能耐,既是他明晟的短板,也是他明晟的當務之急。廉衡敢乘隙而入,不得不說其膽肥,但正是這種沒有求生欲的聰明,才更讓雙龍無可奈何,以是才任其,在夾縫中畸態膨脹。
末了,明晟不慍不火盯著他:“將你沒說的,都說出來,本太子概不論罪。”
廉衡忽揖手叩地,額頭直抵地面,萬分真誠道:“草民懇求,太子將捐來白銀,半數繳入國庫,半數用作徵募工錢。”
明晟訝異:“此話何意?”
廉衡:“官捐結束,戶部定會提出以鈔換災銀之建議,甚至……”明晟不是明胤,廉衡到底不敢將九五至尊抬出來,末了頓了頓繼續,“不論殿下壓力多大,亦不管國庫是空是虛,草民求您,務必將一半銀子,直接用作募夫工錢。貧苦百姓,窮盡一生都未見過二兩白銀,因而哪怕一兩,哪怕一人一兩,也求您發到他們手上。”
如果說這一祈求是單純為民,倒也不是真心。畢竟,他廉某人要的是白銀流竄坊間所帶來的微妙效應。但歸根結底,所有行為串聯起來,又終為民。
明晟一瞬沉默。他雖不是個“民為上”的太子,卻也不是什麼視民如草的藩王皇親,對於廉衡的隱憂他自然是聽懂了,卻也只能長嘆一聲:“本太子,只能儘量。”
相里康敖頃一左一右,同時將他攙起,廉衡:“草民謝過太子殿下。”
庭院再次鴉默雀靜。
唐敬德望向流雲蒼狗,有心和緩忽然就沉重起來的院內氣氛,跨近小鬼利落探手,直接拉起其跪坐半晌、漸已酥麻的一隻腳,拖掃帚一樣將他拖出涼棚,咚嚓一聲,死命摳緊涼棚邊沿的廉某人,在唐敬德撂掉他腿的一瞬間,直接華麗麗地落到了半米高的地面上,看著很疼。敖頃迭忙離席,跑去攙他。廉衡半爬起來,衝敖頃上上下下里裡外外指自己這折了那斷了,一通無聲地假哭假嚎。演正盡興,敖頃正心疼,小鬼忽然就止住假哭,在明胤深不可測的注視下利索站起,拍屁股走掉。爾後與唐敬德一個廂房裡面喊、一個廂房門外應,上演著大懶指小懶:
“小舅子,你去大門外照應照應,看抱月樓送飯隊伍來了沒。”
“阿蠻,你去大門外,幫姐夫照應照應,看抱月樓送飯隊伍來了沒。”
“小舅子,再去看看花蝶回來沒?我派他去‘景和居’訛幾張紫檀飯桌。”
“阿蠻,再去看看花蝶同景和居老闆到了沒。”廉衡忽轉頭問,“哎姐夫你有沒讓花蝶,多訛幾把椅杌?”
“訛了。”
“醉翁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