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中,裝飾著北淵皇族喜歡的黑色,讓其實還算溫暖的空間看起來總有些冰冷。
遲玄策多麼希望時光能夠倒流一點,讓自己可以不嘴瓢,沒一下子說出那句沒過腦子的話。
又或者叫,那句沒在腦子裡過夠的話。
他那句話的原意是提醒裴鎮,吳提和義軍之間這一戰定然不是一場普通的偶然。
吳提連他遲玄策都知曉,又怎麼可能不知曉雲落。
以吳提之智,在這樣的情況下,當很輕鬆地就能做出決斷,定然不會和雲落刀兵相見。
但偏偏這架卻打起來了,原因為何?
一定是有除了陛下之外的人在影響。
能夠影響到吳提的,屈指可數。
大薩滿、阿史那伊利、元燾,以及,皇后。
可問題就在於,這些事情真的要揭開嗎?
不論和其中那一個起了齟齬,都將對眼下好不容易才風平浪靜的政局產生極大的影響。
想到這兒,遲玄策真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
果然,裴鎮立刻沉吟了起來。
遲玄策只好試著亡羊補牢,“陛下,或許這只是臣多心了。”
“不,你說得有理。”裴鎮沉聲道。
遲玄策欲哭無淚。
不過謀士到底是謀士,腦子轉得很快,調轉方向,從另外的角度勸說起來。
“陛下,如今的情況其實和當初已經不同了。那時的您和雲公子無牽無掛,孑然一身,許多事情自然很好處理。但如今您手握半座天下,雲公子也在義軍之中嶄露頭角,各自都難免有些身不由己。兩國交兵,這沙場爭鬥是在所難免之事,想來雲公子亦會體諒陛下。更何況,鮮卑鐵騎留下了海量的擄掠所得,也足以讓雲公子壯大自身實力。”
“你不懂,雲落越體諒,我就越難過。”
裴鎮起身,朝外走去,遲玄策嘆息一聲,跟在身後。
晚上,曾經的靖王府中,擺下了一張大桌。
這是裴鎮先前的刻意安排,不要搞那種一人一桌,界限分明的宴會,就像過往的許多次一樣,大家圍在一桌,那才叫氣氛。
整個晚上,裴鎮一如往常,歡笑、玩笑、調笑,一桌人賓主盡歡。
遲玄策猛地回想起下午所見崔雉臉上的那個表情,那個本以為自己看錯了的表情。
他微微瞥向崔雉,崔雉似乎心有所感,朝他微微一笑,舉杯一揚。
見空的酒罈、漲紅的面容跟窗外灑落的大片月色與蟲鳴一起,提醒著歡宴的結束。
崔雉扶著酩酊大醉的裴鎮走上了早早候在府門外的馬車,然後在怯薛衛的護送下回到宮中。
寢殿內,步履蹣跚的裴鎮被扶坐在床上,他抬手揮退了所有的宮女太監,抬起頭,眼前一張面泛桃紅的絕色面容面露關切,裴鎮輕聲道:“是你對不對?”
崔雉愕然,低頭瞧見裴鎮的眼神已經恢復了清明。
她在裴鎮的身側坐下,“是。”
得到了意想中的答案,裴鎮卻並無絲毫的喜悅,反而痛心道:“為什麼?雲落有哪點對不起我們?”
崔雉沉默了片刻,終於緩緩道:“有人問過吳提,為什麼要幹守殤陽關的蠢事,差點將命都交待在那兒。吳提說的有句話我很喜歡。”
她扭頭看著裴鎮的側臉,一字一句又堅決地道:“既以身許國,我將無我。”
“你是一國之君,國事才是你最該優先考慮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