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落木蕭蕭下,正是英魂歸山時。
長生城的東門外,怯薛衛鎧甲明亮,軍容齊整。
黎華和溫赤並肩站在隊伍的前方,望向更前方的那個年輕背影,目光中有敬佩、有感激、也有對淵皇陛下那份天然的仰視。
在那一日的舉刀相向之後,年輕的陛下依舊能有那般胸懷,對怯薛衛的舉動既往不咎。
不僅如此,反而還嘉獎了黎華和溫赤,重賞撫卹了當夜傷亡的怯薛衛戰士,同時按照慣例,讓呼延博的兒子繼承了右衛長的位置,一番舉動下來,怯薛衛對陛下的那份忠誠,在職責所在之外還多了些發自內心的情緒。
兩副靈柩被特意挑選的白色駿馬拉著,在木葉山人員的護送下,緩緩走出了城門。
只有淵皇能夠被送入木葉山的祖陵中,所以,此番一次護送兩個靈柩對木葉山處理此事的人而言,也是破天荒的事。
這可不是簡單的多個馬車的事情,其中涉及到的禮制、人員等頗為複雜。
好在新皇一聲令下,如今國事正緊,動盪方歇,一切在因循舊制的基礎上,從簡辦理。
有了這個方向,木葉山的人也好辦了許多,順順利利地拖著兩副靈柩出了城。
見著靈柩出來,裴鎮當先下跪,身後的群臣子民也盡皆跪下,只有負責護衛的怯薛衛被特許站立原地。
禮官高喊著送靈詞,引導皇帝百官磕頭送別先皇。
裴鎮沒有流淚,那些淚水在昨夜的激盪中都已經流盡,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兩副靈柩,一個是他的生父,一個是另一位值得他敬重的老人。
靈柩遠去,雖然護衛不多,但草原上不會有任何人敢朝這支隊伍下手,更何況,何公公也在隊伍之中。
昨夜,裴鎮曾經與何公公長談過一次,先前雖說聯絡不多,但這位曾經權傾宮內的大貂寺心中深藏的那份好意,年輕的淵皇還是能夠隱隱感受得到。
他勸說何公公留下,本以為何公公會拒絕,但沒想到何公公卻笑著答應了下來。
看著裴鎮微微錯愕的眼神,老太監從懷裡摸出一枚小小玉佩,舉到眼前,面露悵惘,“那時我還是個默默無聞的太監,在宮裡啊一沒權勢二沒背景,自然老是給人排擠,我這個人又不喜歡爭。有一次甚至被排擠到跟一幫剛入宮的小太監一起去灑掃茅房,那時候,我都快四十歲了啊!”
“回去的路上,我碰到了她,她是多麼美麗啊,一眼就瞧見了人群中很不協調的我,便將我叫到跟前,細細問了。她氣呼呼地說了句我記了一輩子的話,‘沒背景就要被這樣羞辱嗎?放心,今後我就是你的背景!’說著她便從身上解下這個玉佩,交到我手裡。我剛灑掃過茅房的手哪敢亂動,被她一把抓住,將玉佩拍在了我的手裡,嬌憨地說,拿著這個,我怕我忘了。”
裴鎮默默道:“那個人,就是我的母后?”
何公公點點頭,“緊跟著我的好日子就來了,不僅被選為了陛下宮裡的太監,還被那位青眼,瞧見了身上的修行潛力,傳了我一門特殊的功法,這個功法有嚴重缺陷,正常人練不了,卻偏偏適合殘缺之人,我在中年才開始修行,短短二十年便躋身了問天境上品,全賴於此。”
他嘆了口氣,“可惜,當年之事,我正在閉關修行,後來出關才驚聞噩耗,每每在午夜夢迴間想起,都老淚縱橫。如今陛下登基,軍政穩固,我想娘娘若能有在天之靈,也當欣慰不已。”
“我將先皇送去木葉山,也算全了一場君臣緣分,回來之後,若陛下准許,我也不在宮中了,去粘杆處幫陛下處理些棘手之事吧。”何公公笑著道:“我本就是個殘缺之人,也不在乎什麼青史名聲,能為陛下多做點,走的時候,心裡也能輕鬆點。”
“另外,還有個東西要交予你......”
等何公公說完,便將東西交過。
裴鎮起身,長長一拜,何公公坦然受之。
木葉山中,平康使再度踏入山巔殿中,平日裡他都是窩在自家地盤,跟長居山巔的昭穆使相看兩厭。
“七日已到,為何還不開山?”
他算著時間,早早就來了,無他,就是不想要昭穆使稱心如意而已。
簡單來說,就叫壞得很純粹。
昭穆使依舊坐在那張椅子上,平靜道:“來得挺早,那就稍坐,義陽使馬
上就到。”
到底也是個大人物,不至於像個市井小民一般斤斤計較,平康使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