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玗看著兩個人,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她想起六歲那一年,阿瑪把她送給了兄弟川島浪速當女兒。
她哭著求額娘,平日裡溫柔待她的母親,第一次不肯如她的願,抱著她嘆了一聲,無不心疼地勸她:“顯玗乖,你以後,就是日本人的女兒了。”
母親哄著她,讓侍從為她傳好了一件白綢做的和服,在她頭上紮了一個白色的絲帶結。
“我是九州人!”她嘶聲哭喊,企圖扯開被在身上的白色枷鎖:“我不是日本人!”
在她天真純潔的小心靈中,大概也有種本能,得知將來的命運,遠在她想象之外,雖然她什麼都不懂,唯一想做的,可做的,只是不要穿這件白綢和服。
母親是大清肅親王善耆的第四側妃,是他所有側妃中,最年輕貌美的一個,能文能寫,阿瑪對額娘,至為寵愛,對她的女兒也是愛屋及烏,給了顯玗極致的慈祥寵愛。
阿瑪有二十一個兒子,十七個王女,她只是排行第十四,有一半原因,是阿瑪寵愛額孃的緣故。
但是此刻,她淚流滿面,嗓音嘶啞地哭喊著:“我不願意到日本去!”
母親也是無可奈何,抱著她一再痛苦地哄著:“好孩子不要哭,額娘帶你去見你阿瑪。”
她牽著她的手,來到父親的書房座前。
她實在有點怕父親。
雖然他穿一身的便服,但仍一派王者風範,不苟言笑,看上去很兇,顯玗和她的兄弟姐妹們,往往都離他遠遠地,一旦那麼接近了,非比尋常。
大清皇朝其實算是滅亡了。
因為那袁大總統的勢力逼人,宣統小皇帝的身不由己,王族們,匆促由北京城逃散至各地,一些蟄伏,一些仍伺機復辟。
肅親王早已看透大總統的野心了,他不信任漢人,反而投向日本人勢力,尤其是在聯軍包圍了紫禁城時,浪人川島浪速孤身一人到神武門,勸服守兵,讓他們明白頑抗的結果。
終令這富麗壯觀的皇宮遭受不必要的炮火洗劫。
後來,紫禁城是兵不血刃的宮門大開了。
而肅親王與川島浪速圍坐爐火之旁,笑談大勢,抱負甚為一致,意氣相投——留得青山在,大清是朝是不會滅亡的!
後來肅親王帶著一家逃到日本的租借地旅順,另圖大計。
她一一十四格格顯玗,是他計劃的一部分。
不,應該是計劃的重心!
旅順的王府很大,樓房是俄式,紅磚所造,位於山崗上密林中,房間二十八個,肅親王的書房在二樓,額娘牽著她來到了書房裡:“來,跟阿瑪說保重,再見。”
她怯怯地,抬起淚眼,看著眼前人。
這是她生父,一個上百人大家族中的頭頭。
如果大清皇朝仍在,肅親王家便是八大世襲家族中佔了首位,他是第十代肅親王,性格強,具威望,深謀遠慮,指揮若定。
即使是一家子吃飯吧,都靠鐘聲指揮,齊集在大飯廳,莊嚴地遵循著守則。
她平日總站在角落看他。
如今他抬起了頭,開始審視著她:“顯玗牙穿起和服,果然有點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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