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宋懷玉是下午兩點到的。
林院長帶著女孩等在門口,她們先要去政府部門登記。
臨出門的時候林院長又發現證件沒拿全,把女孩的手放下匆匆回了辦公室,留下兩個人在深秋的陽光裡面面相覷。
這樣的沉默在旁人看來有些尷尬,兩人卻同時為這樣的安靜感到舒適,只是無聲地打量對方,不像即將成為一家人,倒更像是初次見面。
——不過今天確實僅僅是她們的第三次見面。
宋懷玉為這樣奇妙的緣分感到驚訝,但她馬上想起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她開口問面前的女孩,“你想換個名字嗎?”
女孩對此並不感到意外,她知道自己原來叫什麼,常常欺負她的男孩把這當做笑柄,老院長新起的名字無足輕重,招娣已經成為她的代稱。她也為此唾棄她從未謀面的親生父母,但未成年人不可能自己改名,她只能默默忍受這像一個傷疤的名字烙印在她身上,至於那個繡著她名字的小毯子,那塊繡著絲線的布料已經在她日複一日的啃咬中面目全非——她不想動用剪刀,因為這會驚動林院長。
漫長的過去裡,大家習慣用隱晦的憐憫的眼光看她,然後預設這樣小的孩子並不懂得自己名字的寓意,乍一聽到這樣商量的語氣她有些意外,“你沒有給我起新名字嗎?”
一如往常,她把決定權交給面前即將成為她的監護人的女人,並對她的決定表示順從。
這是她在孤兒院學到的東西,永遠對大人表示順從,然後在孩子之間表現跋扈。
她善於此。
但更令人意外的是宋懷玉的回答,她說,“我想讓你自己給自己起一個名字。”
名字?她從未想過要給自己換一個什麼樣的名字。
改名像是舊有的瘢痕遲早會癒合這樣順理成章的名字,但她從沒有給自己想過一個新名字,就像從沒有想象過疤痕小時候新生的那片嫩肉會是什麼顏色。
秋日裡的陽光曬得人渾身發暖,胃裡的不適消失了,變得舒展,她突然看見遠處一顆銀杏樹,金黃的銀杏葉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她突然相信林院長說的話,這將是你的人生的新的開始。
宋懷玉今天穿了深灰色的長針織衫,她看見柔軟的布料在輕輕晃動。
“送。”女孩突然抬起頭,眼神裡帶著試探。
song。
相同的音節讓宋懷玉感到一瞬的恍惚,這樣和煦的秋日在北方是實在難得的日子,她恍然又回到邯城一高,回到同樣的和煦的日子,對面笑意吟吟的女孩在走廊上發光。
那是她們第一次見面。
她看的有些愣,身後突然傳來另一個女孩的呼喚,她喊,頌頌,頌頌。
於是光裡的少女回頭,沖她的方向笑。
“是送禮物的送。”
回憶其實只持續了一瞬,面前的小女孩仰著頭,眼神清澈。
送禮物的送,不是頌歌的頌
“......宋送?”宋懷玉的聲音有些幹澀。
“不,陳送。”小女孩很篤定的搖頭,又小心翼翼地附上解釋,“是陳院長把我撿回來的。”
陳院長就是那個老院長,算算時間,女孩是陳院長撿回來的最後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