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瓷
已經是北方的深秋,恰好當晚起了風,墓園是依山而建的,後面是密密的林子,風一吹葉子就嘩啦嘩啦的撞,大爺雖說在這兒已經住了幾年,但畢竟是忌諱生死的老人,心想著沒有家屬會在大晚上過來弔唁,就打算早早關門,誰料最後一次巡園的時候就看見墓碑前面一團黑影。
大爺嚇了一跳,下一秒又反應過來是家屬,本以為是喝醉了暈在墓碑前面,於是嘆了口氣過去準備把他叫醒讓他早日回家,若是實在醉的醒不過來,還得打電話麻煩警察來一趟帶走,不然他可沒地方收留一個酒鬼......
心裡這麼盤算著,走上前才發現是個女人,裹著黑色的羊絨大衣坐在地上,聞不到酒氣,反倒是腳邊放著一束茉莉,小小的白,靠在墓碑上,能聞見幽微的香氣。
於是宋懷玉是被大爺叫醒的,一睜眼看見周圍的大燈和已經黑透了的天,恍惚間以為自己還是在邯城一高晚自習在外面罰站的時候睡覺卻被教導主任叫醒,但下一秒大爺口音濃厚的塑普讓她回到現實。
“姑娘,怎麼睡在這兒了?天黑了趕緊回去吧啊,別凍著了再。”
宋懷玉晃了晃頭,她今天沒喝酒,只是從邯城開車回來將近五個小時,本來只打算坐在這兒歇歇腳,沒想到一睡就睡過去了。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恰好有風吹過來,攬了攬脖子上的圍巾,撿起手機,“不好意思啊,麻煩您了,我現在就回去了。”
大爺擺了擺手,佝僂著腰繼續往前一晃一晃地走,一排一排的墓碑在他面前,墓園的燈光昏暗,卻沾著暖意,平日裡肅穆的墓園此時像孩子安眠的搖籃,所有人都將回到這裡。
宋懷玉收回視線,目光落在身旁的墓碑上,刻著的字看不太清,只有上面貼著的女孩的照片,長發,一雙杏眼,笑容明媚。
她扯著嘴角笑了笑,蹲下身把歪斜的茉莉擺正,輕輕擦去照片上的一層浮土,和照片上的女孩對視,“再見。”
她總是這樣和她道別。
宋懷玉起身,把手揣在兜裡摸著車鑰匙,不回頭地離開。
車就停在路邊,來的時候路邊幾乎停滿,也許是北方難得的豔陽天,來弔唁的家屬很多,宋懷玉停車的時候還看見有靈車停在路邊,是來送葬的,跟著的家人都是黑白裝束,哭得幾乎斷腸,她只是平靜地看著,等著送葬的隊伍進去,她才抬腳往裡走。
這已經是她連續來墓園的第八年,這樣的場景幾乎每一次她都能遇見,她越來越淡然,平靜得像一塊石頭。
摁下車鑰匙,路燈下的車發出一聲響,宋懷玉走過去,開車門上車,取下圍巾隨手扔在副駕駛,車裡很冷,但她沒開空調,隨手調到音樂電臺,不知名的歌曲響起,她踩油門,走上回家的路。
墓園在郊外,路邊劃過幽幽的樹影,都沒有葉子,只剩下幹枯的樹枝在夜裡四仰八叉地伸展,其實有點像鬼影,偶爾有車從對面或者車後開過來,車燈短暫的照亮面前的路,然後再離開。
宋懷玉單手扶著方向盤,車開得穩當,只是她突然想起自己的父親宋家寶,一個具有幾十年駕齡的老司機,今早也是這樣單手扶著方向盤,突然在不經意間提起她的婚事,又是年紀大了不好嫁人、女孩別那麼挑剔之類的老話。
她想起這些有些厭煩,把另一隻手也扶上方向盤。
她總是在規避自己在任何方面上與宋家寶的相似之處,哪怕那是她的親生父親。
旁人也總說她像她的母親,何勝楠,一個溫柔到幾乎懦弱的、總被鄰裡稱贊為賢妻良母的女人,她給宋家生下了兩個孩子,一女一男,除此之外她似乎沒有任何值得人提起的地方。
被她隨手扔在副駕駛的手機響了一下,她微微側眸,是微信訊息,備註上寫著“媽”,內容很簡單,就一句話,“到家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