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長好似被這個眼神紮到了,臨時加碼:“如果輸了,你就馬上離開維也納,再也別回來。”
江川聽罷,下頜線驟然繃緊了。但他什麼都沒說,只很輕地點了下頭。
命運好似早已註定。
但這一刻,他突然就不想再認命了。
他一步步走上臺,站到豎琴旁邊朝臺下鞠了一躬,然後坐在矮凳上。也許是太緊張了,他手都有點抖。
江川閉了閉眼,想起上一次因為表演如此緊張,還是在幼兒園的時候。
那時他剛開始學鋼琴,被老師指定,代表幼兒園去參加彙演。頭一晚,他緊張地睡不著,窩在陳昧生懷裡問:“他們不喜歡聽怎麼辦?阿爺就說我彈得一點也不好聽。”
“別理他們,跟著你的心走。”陳昧生抱著他,聲音溫柔,卻很有力量,“你想彈什麼就彈什麼,即興瞎彈都可以。你就想,這是彈給你自己聽的,不是彈給別人聽的,重要的是你喜不喜歡。”
跟著你的心走。
重要的是你喜不喜歡。
江川深吸一口氣,手在褲腿上抓了一下,趁機把掌心的汗蹭掉了。
他沒彈團長要求的曲目,彈的是《沃爾塔瓦河》。
當年在國立大學的藝考教室,他就是彈奏這首曲子才沒接陳昧生的電話。
後來他無法彈琴了,再後來又能彈了,可他一直迴避這首曲子。
十一年,他迴避了整整十一年。
江川抬起手,剛結痂的指尖搭在琴絃上,撥出一個音。
起初那十幾秒,臺下的聽眾沒有任何反應,甚至有點心不在焉,因為江川彈得很一般,旋律音準都在,但沒任何感情。
但他彈著彈著,眼前就浮現起陳昧生那張眉眼帶笑的臉,浮現起陳婆含恨而終的眼神,還有江遠闊冷嘲熱諷的表情,江洋的嘲笑,江老太爺的失望,二叔陰謀得逞的嘴臉……
這些年的失意,不甘,絕望,痛苦,還有那份無處宣洩的悔恨與歉疚,變成這般爛人的自我拉扯與自我厭棄。這些壓在內心最深處的情感,以及過往所有經歷,如今都找到了宣洩口,透過流著血的指尖淌了出去。
這首曲子被譽為捷克“第二國歌”,透過旋律起伏展現沃爾塔瓦河從源頭彙聚成磅礴大河的動態過程,河流的奔流不息隱喻捷克人民堅韌的生命力,戲劇性的高潮暗喻民族歷史上的抗爭與團結,整首曲子都很有反抗壓迫的隱喻意義。
江川將他的人生經歷融入這首歌,跌宕起伏的追夢路與高潮疊起的旋律完美適配。一曲終畢,他停下來,身體都在微微發顫,心緒像徹底亂掉的線,難以平靜。
靜默。
臺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靜默,靜得彷彿空無一物。這種靜默持續了幾十秒,才響起一聲突兀的,激動的掌聲。
宛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幾聲掌聲過後,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熱烈地鼓起了掌,江川這才回過神來,偏頭望向臺下,意外發現,場內竟然座無虛席,連二層都坐滿了人。
他看見了很多熟悉面孔。
坐在第一排的羅伯特,以及他身後那群年紀不大,明顯是被抓來捧場的學弟學妹。
有交響樂團弦樂組的其他成員,還有國立大學的教授和同學。
他們明顯被這段音樂打動了,幾乎都眼含熱淚。江川心頭也一片滾燙,鼻頭都有點酸,立刻站起來朝臺下深鞠躬。
一直在後臺觀望的團長也紅著眼,神色動容。他身後的團員不自覺地跟著鼓起了掌,團長回頭瞥了一眼,他就看了看自己的手,登時停下來背到了身後。
“不愧是14歲就能當首席的人。”團員感慨,“彈得太厲害了,感染力非常強。”
“厲害有什麼用。”團長哼了一聲,“把天賦當兒戲,我最瞧不起這種人,不給他吃吃苦頭他根本不會把音樂當回事。”
回蕩在廳裡的掌聲經久不衰,江川也保持鞠躬的姿勢,很久很久後才直起身。
“感謝大家捧場。”他操著一口流利的德語,“今晚八點十分,愛樂樂團,也就是我所在的樂團,會在這裡表演貝多芬的《第六田園交響曲》,期待各位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