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那抹身影已經逼至眼前,那張臉也變得無比清晰,一會兒是陳昧生,一會兒是陳婆,一會兒又融合成一張略顯稚嫩的倔強面孔。
響在耳畔的聲音也變了,變成了方清珏的聲音。
清晰無比。
就響在耳畔。
他說。
我來帶你回家。
*
“肥瘦,油邊,牛胸口,再來手生串。”鄒思伍站在燒烤爐旁和烤串大爺聊天,“你家是不是往肉裡下藥了,幾天不吃就想得慌。”
大爺笑了:“掙點錢都不夠買藥的。”
江川坐在露天矮桌旁,低著頭,大拇指扒拉著手機螢幕,逐一翻看和方清珏的聊天記錄。
這幾天方清珏沒再問題,回訊息的頻率也變慢了,像故意躲著他似的,不知道是不是察覺了什麼。
“串來咯。”鄒思伍端著一盤烤串坐到對面,“喝不喝紮啤?”
江川扭頭看了眼不遠處的衚衕口,說:“你問問方仔來不來。”
“這都幾點了,他早睡了吧。”鄒思伍咕噥著掏出手機,沒一會兒就聳了聳肩,說:“你看吧,沒接。”
江川垂下眼睫,心說,不可能,這人天天學到兩點多。
他猶豫半晌,眼看著時間愈來愈接近方清珏往常掛電話睡覺的時間,才把心一橫撥出一串數字。
忙音響了幾聲電話就接通了,方清珏的聲音有點黏糊,像是沒睡醒:“喂?”
江川不自覺地勾起了唇:“睡了?”
“大哥,你不看看幾點了,我不睡覺熬鷹嗎?”
“起來上個廁所?”
“大半夜上廁所……”方清珏嘖了一聲,“你腎不好吧。”
他言談正常,並沒有刻意疏遠的跡象。江川懸著的心落了回去,哧哧地笑出聲,“全新的,還沒用過呢。”
“咋你打他就接呢。”鄒思伍湊過來,“擼串嗎方仔。”
“半夜兩點吃燒烤,你兩餓鬼轉世啊。”
“來嗎?”江川不自覺握緊了手機,說話的聲音都變輕了,“離你們家不遠,就在衚衕口。”
方清珏嗯了一聲,結束通話了電話。江川立刻加了兩份特辣牛肥瘦,一份炒泡麵,然後偏頭看著前面的衚衕口,雙手用力握緊了手機,心髒怦怦地跳了起來。
“噯。”鄒思伍問,“你今天咋突然想起吃燒烤了呢?以前喊你你都不過來。”
江川沒說話。
他就是一覺醒來,突然很想見方清珏。如果見不到,那能呆在離他很近的位置也好。
這幾天他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他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方清珏的?
不知道。
這份喜歡就像海平面下湧動的暗流,悄無聲息,不著痕跡。等他沉在海裡,在臨死前的幻覺裡看見方清珏那張臉時才恍然大悟——
原來在過去某個癲狂,朦朧,隱晦的瞬間,有愛滋生。
所以他總是忍不住去關心,下意識想靠近,見不得這個人委屈,更見不得這個人哭,甚至為了他能安心上學主動與寸頭為敵……
晚風送來了輕快的哨聲,一抹紺青色的影子顯現在路口的地面上。下一秒,穿著黑t短褲的少年從衚衕裡拐了出來,修長筆直的腿在昏黃的燈光下白得晃眼。
江川應聲抬眸。
那一瞬間,他們的目光對上。江川就像一隻迷失在曠野裡的鳥,流離失所,幾經磨難,終於在方清珏的眼睛裡找到了久違的春。
可惜這抹春,註定不屬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