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遠闊說著逼近了一步,停在病床邊,彎腰俯視著陳婆,繼續道:“很意外吧?意外我竟然會知道?陳平,你要不要照照鏡子,看看你看她的時候用的是什麼樣的眼神,會有人用那種目光看自己女兒嗎?”
“小川長得和她那麼像,那雙眼睛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這幾年,你也是用那樣的眼神看小川的?”
這一剎那,江川有一瞬間的耳鳴,狹長的瑞鳳眼因為錯愣而睜大,眼前閃過陳婆時常望過來的,那種很複雜,很難懂,很深很深的目光。
他想起陳婆經常看的那本書,書後最後一頁的空白紙張上,密密麻麻擠滿了兩個字——阿昧。
想起她用蒼勁有力的字寫在書角上的那句話。
「我的愛至死不渝,但世人說它不潔。」
江遠闊的聲音像沙塵暴一樣源源不斷地刮過來,江川被釘在了門口,大腦一片空白,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更無法相信。
這太荒謬了。
這簡直是太荒謬了。
“你以為我們為什麼要瞞著你偷偷在一起,瞞著你偷偷領證,因為我知道你不可能同意她嫁給我!你猜這麼多年她為什麼不回去,我早就和她說過你看她的眼神不幹淨!”
江遠闊字字句句慷鏘有力,像隱忍了很多很多年才爆發的控訴:“可她念舊情,總是揹著我偷偷和你聯系,還和你見面!你知道我有多惡心嗎!每次知道你們有聯系,我都好幾天不想回家。她走的那天,原本我能見她一面的,那天我是要去醫院的,可偏偏你去了,你去見她幹什麼?你有什麼臉見她!”
陳婆帶著氧氣罩,連呼吸都很吃力,幾乎是說不了話的。可這一刻,她紅著眼眶,顫顫巍巍地抬起了手,用食指指著江遠闊,悲憤難忍地道:“你……”
一個字艱難出口,豆大的淚水落下來,她眼裡滿是悔恨,“你……”
江遠闊一把拍落了她的手,聲音冷冰至極:“別和我說話,我嫌髒。”
他這一掌力氣不小,陳婆手上還插著輸液針,被這麼一打極其容易出事,江川立馬跑了進去,一把將江遠闊推開,低頭檢視陳婆的手。
果然,針尾翹了起來。
他連忙按響床頭的服務鈴,陳婆見他回來,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樣,雙手用力抓著他的衣領,張著嘴,十分艱難地喘息著,似乎想說什麼。
江川扶她坐起來,用手一下又一下地順她的背,“別急,你別急。”
“你回來的正好。”江遠闊被推開也不惱,他雙手插進風衣寬大的口袋,用很失望的口吻說:“江洋那件事兒你做的太過分了,要不是我替你壓著,你二叔早把你砍了。都是自家兄弟,你怎麼能這麼歹毒?”
這件事不光彩,甚至有點過分,但談不上歹毒。再說,是江洋先起的這份心思,要說歹毒也是他歹毒。
“你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你比誰都清楚自家兄弟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江川眼裡滿是恨意,太陽xue的青筋都暴了起來,“江暉當年為了攀高枝拋妻棄子,娶了富家千金,藉著她的勢才有如今的家業,這家産和你有一毛錢的關系?
他為什麼支援我學音樂,二叔為什麼支援我學音樂,他們都在敲打你不要有不該有的心思,可你偏要爭,偏要搶!
你搶江暉那份無可厚非,他本來就欠你的,可你還要搶人祖上的基業!我和江洋鬧成今天這樣,你和二叔手足相殘,甚至我媽的死都和你脫不了幹系!
江遠闊,你實在是太貪了!”
江遠闊被最後一句話紮到了,虛有其表的面容顯出幾道裂痕,臉色異常陰沉,看過來的目光像把利刃,能把人身上的皮肉生生剜下來。
他定定地看了江川半晌,忽而哂笑道:“既然你這麼恨我,以後就別回江家了。”
江川雙唇微張,正要說什麼,就聽陳婆虛弱無力地低喃:“阿……昧……”
她喉嚨裡卡著痰,以至於這聲音透著詭異,聽得人心裡發慌。
江川趕忙去拍她的後背給她順氣,“外婆……”
陳婆臉上滿是淚水,兩眼瞪得如銅鈴,仰頭緊盯著天花板,“阿昧……”
這一聲聲呼喚沙啞至極,囫圇不清,像極了將死之人臨死前撕心裂肺的吶喊。
江遠闊笑得非常諷刺,“你把她當外婆,她把你當什麼?”
江川緩緩扭過頭,望過去的目光裡透著陌生。
這個從小愛護他,教他識字,扶他走路,生病了會徹夜照顧,喜歡吃什麼就成箱往回買,連眼鏡都要給他配鑲鑽定製款的人,有一天竟然會變得如此面目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