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婆沒有說話,只無聲地攥緊了銅把手,像是被這件事驚到了。
這個反應在江川的意料之中。
他閉了閉眼,繼續說:“爺爺罵的對,這種事確實很下三爛,但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啊。”
說到這,江川輕輕地,頗為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彈不了琴了,準確說是碰不了任何我有心理障礙,可能一輩子都好不了,現在基本就是個廢物。”
連親爸都不願意要的廢物。
“我知道,他把我塞到這裡是因為我還沒成年,需要一個名義上的監護人。我可以找個供吃供住的工作,兩年後就把戶口遷出去——”
話音未落,陳婆倏然松開了銅把手,像再也聽不下去了似的,側過身來一把摟住了他。
這個擁抱來得太突然,太出乎意料,江川懵住了,連該說什麼都忘了。
“你今年才十六啊,就被逼得去下毒。”陳婆聲音哽咽,“你才十六啊……”
她也才四十出頭,連白頭發都沒有,就去世了。
江川閉上眼,唇瓣止不住地抽搐:“您……後悔當初收養了他嗎?”
“我後悔……”陳婆嗚嚥著說,“後悔當初沒反對到底,哪怕她恨毒了我,我也應該把你們從江家帶回來……”
江川驀然睜開了眼,瞳孔重重地顫了顫,神情意外極了。
“我知道,其實江家上下都看不起她,也看不起我。這麼多年,我們一直都是書信聯系,不怎麼通電話,我也從來沒去找過她。我就想著她過得好就行,哪想到……”
陳婆擦了下眼尾,沒再繼續往下說,但江川什麼都明白了。
看來不光是她,連陳婆都知道江遠闊移情別戀,為了更有實力去爭家産,巴結討好那個女人,連他這個親兒子都能送走。
不過想想也是。
江遠闊的愛沒了,他這個愛的結晶自然就變得一文不值了。
“她在江家這些年……”陳婆頓了頓,終究是沒問出口。
江川用力吸了吸鼻子,又深吸一口氣,盡量用平靜的口吻回答:“至少在我出國前……很好。”
但他九歲就出國了。
那時候江遠闊深愛著她,日子過得蜜裡調油,叔伯間的明爭暗鬥和江老太爺的擠兌打壓也就算不上什麼了。
在國外這些年,他們基本靠電話聯系,就算回國也呆不了幾天,還要被江老太爺拉著去各個世伯家“露一手”,彈李斯特的炫技神曲,顯擺新得到的獎杯……
商賈之戶培養出一個音樂家,怎麼不算是光耀門楣的事情呢?那些年,江老太爺對江遠闊的好臉色多半來自於三歲就會彈琴五歲就能拿獎的江川,知道江遠闊花了二百多萬特意從義大利定製了一款豎琴,也破天荒地沒指責他浪費錢。
如今想來,這份栽培裡究竟多少出於愛,多少出於臉面與利益,真的很難說。
“……她受委屈了。”陳婆說著,也輕輕地摸了下江川的頭,“你也受委屈了。”
江川鼻尖一酸,眼眶驟然沸騰了起來,心說,原來那種憋悶到喘不過來氣的感覺,是委屈。
沒錯。
就是委屈。
自打在葬禮上發現江遠闊和那個女人,他就感覺胸口堵了塊大石頭,上不去也下不來,難受極了。
這種感覺在江老太爺逼著在靈堂守孝的他去參加世伯的宴會,並且在宴席上彈奏李斯特的《鐘》時達到了巔峰。
他是那時發現自己彈不了琴的,一彈耳朵邊就全是手機鈴聲,吵得他聽不見其他聲音,總是想去接電話。
江川煩得摔上蓋板,一句話都沒說就走了。
這個行為很失禮,江老太爺氣得臉色鐵青,回家斥罵了一番,罵完才發現頹喪地坐在琴房地面上的江川不大對勁,立刻喊來了家庭醫生。
“這是應激性心理障礙,可能幾天後就好了,”醫生說,“也可能一輩子都好不了。”
江老太爺聽完,看向江川的眼神變了。他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拄著柺杖走了。
江川心想,終於清淨了。
終於不用在那麼多人面前彈鋼琴了。
終於不用再聽江老太爺自賣自誇地對生意夥伴顯擺那些國際獎項了。
沒想到,第二天,他就被逼著去陪世伯家的女兒逛街,話裡話外讓他像江遠闊那樣學會如何討人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