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倒退的街景就像回流的時光,越往前開,街燈愈暗,街邊鱗次櫛比的建築也漸漸變得老舊,像從市中心跑到了城郊。
江川將車停在筒子樓附近的甬道上,兩個人輕手輕腳地進了屋。他把行李箱放在南臥,說:“你住這屋。”
“那你住哪兒?”
他指了下洗手間隔壁的北臥,“那不還有個屋。”
那是陳婆的房間。
方清珏望著黑漆漆的北臥,突然有點後悔,心想,他一個人生活在這個屋子裡,應該很不適應,很孤單吧。
“趕緊去洗澡。”江川坐在沙發上,低頭按了幾下手機螢幕,“一會兒四點了。”
一放學就去燒烤店打工,從七點站到淩晨三點,他至少在後廚蒸了八九個小時,全身都濕透了,還有一股油煙味。以前不覺得怎麼樣,江川一說倒是立馬臊得無地自容,趕忙從行李箱裡拿出睡衣和洗漱用品,幾步跑進衛生間,拉上了浴簾。
用洗護香氛裡裡外外洗了三遍,洗得整個衛生間都是茶香味,他才把濕透的衣服扔進洗衣機,擦著頭發走了出去。
客廳彌漫著青椒雞蛋打鹵面的味道,方清珏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兩聲。
下一秒,江川端著一碗麵從廚房走出來,“晚上沒吃飯吧。”
“……嗯。”
“大半夜的,我沒煮那麼多。”
江川把麵碗放在餐桌上,“稍微墊吧一口,省得餓得睡不著。”
方清珏拉開椅子坐下來,拿起筷子夾了一口面,卻遲遲沒有往嘴裡送。
“學費我轉給裴老了,燒烤店那邊你不用再去了。”江川坐在斜對面,目光筆直地望著方清珏,表情嚴肅且認真:“方仔,當初我沒和你見外,你以後也別再和我見外。”
從小被潛移默化地培養出濃重的不配得感,方清珏早就習慣了和所有人見外,見外才是他的常態。
他就像一個長途跋涉的趕路人,沒有來處,沒有歸途,就那麼夜以繼日地翻山越嶺,摸黑趟河,風餐又露宿。
可突然有一天,有扇門突然對他敞開,門裡的人拉住了他的手,穩穩地接住了他。
方清珏從未應對過這種情況,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有點慌。如同窮慣了的人突然發財會不知道該怎麼花一樣,他誠惶誠恐地接下這份善意,卻不知該怎麼回應,只能壓低嗓音很輕地嗯了一聲。
“吃吧,再磨蹭天該亮了,你明天還得上課呢。”江川摸了摸他的頭。
方清珏往嘴裡塞了一大口面條,咀嚼得十分用力,用力到那聲壓在嗓子底的謝謝都聽不囫圇。
也許時光真的回流了。
這一秒,他忽然覺得自己像個未經世事的小孩,經歷一點風雨就忍不住哭鼻子。
江川從衛生間取出吹風機,站在他身後打算幫他吹頭發,聽見聲音便彎下了腰,歪著頭從側面看他,眸光和聲音一樣溫柔:“哭什麼唷。”
方清珏的頭低得更低了。
他雙手端著吃得幹幹淨淨的空碗,用力吸了幾下鼻子才含含糊糊地開口:“這面也太難吃了……”
月色如水,清澈明淨。
方清珏側躺在江川住過的床上,看著手機螢幕上的聊天記錄,很輕地抿了下唇。
【j:以後放學來我這吃飯,別回家自己做了。】
【j:就添雙筷子的事兒。】
【f:不去】
【f:別把他話當回事】
自打那天以後,江川再也沒發過來任何訊息,以至於他今晚一出燒烤店,看見等在門口的人還微微有些恍惚。
淩晨四點半,有人在輾轉反側之後,終於打出幾個字,打破了沉寂一星期的對話方塊。
【f:晚安】
筒子樓靜得像曠野一樣,昏暗的房間裡,手機螢幕是唯一的光亮。只聽“咻——”地一聲,對話方塊裡多出來一條三秒鐘的語音訊息。
方清珏把聽筒湊到耳邊,聽見壓著嗓子,像絲線一樣從耳朵纏纏繞繞地繞進心裡,溫柔得過了分的聲音。
“晚安,仔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