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也不帶,怎麼不見你問!”林真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踩著高跟鞋走了。
明明是黃昏時分,方清珏卻覺得這日頭比正午還要毒。他踢走一顆石子,石子滾著滾著滾進一家招牌又舊又破,連字都看不清的理發店。
這家店是一個老太太開的,雖然就在學校後門,但他從來沒來過。這會兒也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想把頭發剃光,看林真真還會說什麼。
方清珏拐進店,見一個打扮得很時髦的老太太坐在收銀臺後面,端著碗吃飯。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江川就端著碗從收銀臺後面的偏屋裡走出來了。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兩個人都愣了愣。
“剪頭發?”老太太白發蒼蒼,至少得有六七十歲,眼神卻很亮,表情也透著童真,彷彿仍保持著年輕的心態。
方清珏嗯了一聲,“剃光。”
江川一聽,兀地笑了:“誰惹你了?拿頭發撒什麼氣。”
“才沒有。”他有點尷尬,心想這人怎麼總是能一眼看穿他。
“吃了嗎?”江川問。
“沒。”
老太太一聽,抬起凳子往一旁挪了挪,笑得和藹可親:“那一起吃,添雙筷子的事。”
江川也笑了一下,解釋道:“外婆喜歡人多,總說人多吃飯香。”
原來她就是陳婆。
方清珏搖了搖頭:“我不餓。”
“吃吧,省得你回家還得做。”江川走過來拽走了他單肩揹著的書包,放在一邊的椅子上,“吃完我給你剪。”
他有點吃驚:“你還會剪頭發?”
聞言,江川眉稜一挑,指著地面問:“這是哪兒?”
“理發店啊。”
“那我會剪頭發很奇怪麼?”
方清珏:“……”
一副碗筷塞進手裡,江川又去偏屋取了一趟。方清珏剛想說真不用,陳婆就往他碗裡夾了塊排骨,“喏,這塊肥瘦適中,不膩的,吃吧!”
方清珏沒辦法再推辭,心想一會兒多給點理發錢吧,也不知道兜裡那點錢夠不夠用。
江川家的晚飯是土豆豆角燉排骨,用一個大號搪瓷盆裝著,土豆燉成了泥,排骨也軟爛得脫了骨。
陳婆用土豆泥拌飯吃,偶爾會吃兩口豆角,幾乎沒動過排骨。江川時不時會用公筷剃一些肥瘦相間的肉往她碗裡夾。
方清珏第一次在別人家吃飯,有點拘束,壓根不好意思伸筷子,就也用土豆泥拌飯吃。
“你怎麼回事?”江川用公筷往他碗裡夾了一大塊排骨,“陳阿美女士牙口不好,啃不了骨頭,你小小年紀牙也不行了?”
“……”方清珏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說:“我不愛吃排骨。”
“撒謊也不曉得打草稿,你們這個年紀的小男孩哪有不貪肉的咯。”陳婆嘀咕著往他碗裡夾了幾塊脫骨肉,“老太婆我沒那麼多事兒,你就跟在自個家一樣,想咋吃就咋吃。”
方清珏抬眼看著陳婆,默默握緊了筷子。
進屋有一會兒了,此時此刻,他才認真且鄭重地打量起這位慈祥的老人。
這個年紀的人經歷過文革,大躍進,改革開放,見證過祖國的發展和時代的進步,氣質往往是滄桑的,充滿故事感的。
但陳婆沒有。
她瘦弱,矮小,沒像其他老人那樣刻意染黑頭發,或者為了掩蓋發量太少而燙成卷,而是端端正正的盤到腦後紮成低丸子頭,看起來幹淨利落,知性優雅,很精神。
從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就能看出,她年輕時也是一名美麗女子,歲月並沒有令她的美貌減少半分,只將氣質沉澱得更突出,更濃厚。
“吃啊。”陳婆催促著。
方清珏的心情忽然變得很複雜,就像在一個不應該被陽光照耀的地方錯位地看到了具象化的日光。
他低下頭,把肥瘦相間容易嚼的肉剃下來給陳婆,聲音也低了下去:“阿婆也吃。”
陳婆“誒——”了一聲,尾音拉的有點長,“這就對嘛,一起吃。”
方清珏嗯了一聲,嗯完發現聲音有點嘶啞,便用力清了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