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根本不理他,垂著視線自顧自忙碌,眼尾又被熱氣燙得暈染開血色,指節在糖霧裡也燙得薄紅。
生意太好,糖葫蘆旋蘸現賣,連草靶也來不及插。
糖稀凝成剔透脆殼,宋雪襟把敲掉的糖片分給饞到眼巴巴看著的稚兒,身邊很快就聚了一群小不點,宋家主喜歡小孩子,眼睛彎一彎,挨個摸摸腦袋。
最後一點山楂也賣完了,糖稀還剩了些,宋雪襟又做了點糖畫,沾著糯米漿晾成的薄紙送出去。
家裡貧困、買不起糖葫蘆的幼童,接了糖畫喜笑顏開,歡喜蹦個不停。
夜少主硬著頭皮也過去蹭糖畫:“仙子,宋公子,宋兄。”
宋雪襟轉身去拾掇攤子,夜無咎實在著急,一心繞著這道雪色影子打轉,腳底就被不知什麼東西絆了一下,險些一頭栽進滾燙糖鍋。
直到這時,宋雪襟才抬手攙他——卻也只是等他站穩,就松開手。
宋雪襟熄了那小泥爐裡的銀霜炭。
將有些亂的攤子收拾整齊,他生性好潔,每樣器具都處置得仔細,插糖葫蘆的青竹篾與木架擦拭幹淨,沒用完的竹簽攏齊,細致捆紮成一小把。
棄置的草靶上也沾了些糖,有乞兒實在饞得不行,撿了散落的稻草吮吸上面的塘渣,看得秀麗眉頭微蹙。
可惜糖已經都分完了。
夜無咎眼疾手快命人把批發的十串糖葫蘆擼去竹簽、只剩裹了糖衣的山楂,分下去一人一個。
乞兒們啃得眉開眼笑,夜少主也揚起笑臉,訕訕又小心翼翼地看宋雪襟。
霜藍色的眼睛望了他一陣,垂下視線,望著那些孩子時神情轉為柔和,輕聲說:“多謝。”
“不謝不謝。”夜無咎趕忙順杆爬,“我送你回住處嗎?”
宋雪襟輕輕搖頭,望了望天色,又溫聲對他說:“太陽要落,夜少主也該回家了。”
夜無咎平時也總在外面晃蕩,在哪不是逛,很不情願就這麼走,他看宋雪襟還有些零碎東西沒收拾,過去搶著幫忙幹活:“我幫你,這個沉。”
夜無咎甚至臨時動用靈力打了口井,軋出些水,搶著幫宋雪襟把鍋刷了。
……他幫一樣,就聽見宋雪襟規規矩矩說一句謝,溫潤清正、君子端方。
噓寒問暖就徹底沒用了。
宋雪襟並不用他照料,餓了有家裡帶來的點心,冷了知道批披風,那泥爐也有些餘熱,能暖著蒼白手指。
司星郎彷彿天生就是這樣少言寡語,沉靜疏離。
宋雪襟只是坐在槐樹下的青石之上,慢慢撥弄幾枚鈴鐺,抬頭望一望路口,再收回視線,望著搖曳樹影。
夜無咎絞盡腦汁,他生在血盟見識極廣,天文地理中土八方都知道些,也懂點星象,想盡辦法想同宋雪襟找個能聊的,可惜沒一次能超過三句。
說得最多的還是“夜少主該回家了”。
日落西山月上梢頭,一地銀輝。
清瘦身影倚著那一棵老槐樹,垂睫投落碎影,發絲叫風撥弄,蒼白脖頸也微微垂著,像被忘在雪裡的孤鶴。
“我的家近,想回容易。”夜無咎忽然就有點心酸,“你呢?你——”
話剛開了個頭,就被疾馳的奔馬聲打斷。
相當矯健的高頭大馬踏過長街,褚宴收韁穩穩落地,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徑直走向宋雪襟,蹲下來:“累不累?”
他的聲音柔和,少言寡語、沉靜疏離的司星郎探頭,伏在黜置使寬展硬朗的肩膀上探頭,沒有看到宋厭的影子。
褚宴握住他的手解釋:“宋厭在家,我教他看著火。”
“辛苦了。”褚宴摸摸他的頭發,柔聲問,“累了嗎?”
宋汝瓷其實想說不累,家主家主,一家之主掙錢養家,這也並不辛苦……但不知道為什麼,被抱住時,又覺得耳朵發熱,有些奇妙的情緒,因為這不到一刻鐘的短暫等待,醞釀、發芽。
彷彿有些影子閃動,模糊的記憶複蘇,十三歲的褚宴是司天臺的侍星衛,第一次騎著匹小紅馬,來拜謁未來的司星郎。
畫面一閃而過。
回到當下,月明風清,漂亮的棗紅馬威風凜凜。褚宴在他面前,輕輕摸著他的頭發,攏著他的手。
“……嗯。”小家主輕聲說,“累了,褚宴,你抱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