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下了一場雪 “我可以再生一會兒氣嗎?……
某個瞬間。
某個幾乎是錯覺的瞬間裡, 苔原上總是安靜流淌的風靜悄悄停下。
熔金蛇瞳顫了顫,收縮成一線——
現在再想進一步補充、解釋。
想加上“只是為了身體不崩毀找一個哨兵臨時過渡,等我回來就立刻把那個混賬遠遠丟去風暴橡樹林”這種重要前提和字尾……不論怎麼看, 都已經顯然來不及了。
況且巨蛇也沒鍛煉到能一口氣說這麼多。
可銀白色的安靜瞳孔裡, 那層總是覆著的薄薄微笑之下,有什麼在湧動, 像是星輝糖那層半透明的糖殼被咬碎。
喀嚓。
很輕的一聲。
笑影漸漸溺進月色下的靜湖深處。
……
宋汝瓷嘗試坐起來。
巨蛇慌亂地、慌亂到無措地幫他, 不太成功,人類向導的手臂被它弄軟了幾次, 跌回一點也不硬的蛇腹,衣領被壓出褶, 淺草色的長發稍微有一點亂了。
這種混亂, 近乎顫慄嗡鳴著的鱗片, 在溫柔依舊的掌心被稍微撫平。
“我知道。”宋汝瓷輕聲回答, “不要緊, 我知道。”
他很少說話的時候不彎著眼睛, 而這雙眼瞳, 總是溫柔漾出生機的苔綠底色, 被菌絲覆蓋成彷彿凍雪的銀白,就更令人恍惚。
宋汝瓷並沒再多說什麼。
只是慢慢地撫摸蛇身, 微涼指腹滑過蛇鱗, 力道柔和認真到極點。
像在某個徹底只剩獨自一人的時刻,死寂, 灰塵飛舞,被柔軟菌絲堆砌成一個虛幻的影像,又因為承受不住日光的重量坍塌。
蜷膝坐著的向導,在不透光的待審查室角落, 赤著腳,蒼白腳踝被特製的合金鐐銬磨得滲血,安靜地、平靜地,像是不識字的孩子一樣嘗試靠指尖讀懂一張冰冷的死亡通知單、一塊染血的金屬銘牌。
蛇鱗在他掌心震動,一片接一片變得柔軟、卷著手指、不肯放開,巨蛇又急到完全忘了應該怎麼說話。
怎麼道歉?
怎麼把陰差陽錯、絕非本意的話吃回去?
怎麼解釋……不,或許用不到解釋,它的向導聰明到完全明白它急到說不出口的意思。
這個建議一定也被無數次提出過,被各種人,或是覬覦、或是心懷叵測、或是真的好意,只是當事人完全沒有這個意願。
“變回來。”宋汝瓷的手覆著那些蛇鱗,柔和的嗓音依舊是暖的,“變回來,我們正在生氣,我不希望你是這個樣子,讓我摸摸你,酆凜——”
隨著最後一個字。
巨蛇消失。
床墊因為某種重量而微微下陷,巨蛇吞掉消化的精神體其實已經不足以支援化形,但哨兵就是能執行向導的指令。
不論生還是死。
那隻手往記憶裡的高度抬,不差分毫地撫上眉骨,指腹輕碾過疤痕。哨兵的身量能讓影子輕易籠罩吞噬安靜蜷縮的向導,但被捧著側臉時,脊背不自覺塌陷,屈膝仰頭,望著銀白色的眼睛。
宋汝瓷垂著睫毛認真想了一會兒。
“你剛才,和我說的事。”
“我不想答應。”
他的向導好像終於第一次學著好好說出這幾個字:“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