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把彈殼碰出了響,褚宴抬手,捧住彷彿變成了塊冰的雪白臉龐,睫毛靜靜闔落,宋汝瓷微垂著頭,一隻手垂在身側,另一隻手臂彎折環在胸腹間。
攏著只紙船。
……有什麼探進胸腔,把心髒擰住了。
褚宴撫了撫寂靜的睫毛,雙手捧住垂落頭頸,嘗試叫醒他,宋汝瓷完全沒有反應,褚宴把人抱進懷裡,像抱著冰。
宋汝瓷的身體已經有些僵硬,手臂維持著彎折狀態,無法伸直,頭頸垂在他頸窩,幾乎感覺不到氣流。
褚宴抱起宋汝瓷,拉開外套將人整個裹住,快步向廢棄樓群外走。
他上一次用這麼小心、這麼不安的力道還是十三歲,在西西裡的硫磺礦港口偷了一隻價值上億的遠東昂貴文物瓷瓶——那是些很混亂的回憶,交易,幫派,朝不保夕,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結束那種日子後,他以為自己不會再為什麼而恐懼。
宋汝瓷在陷入昏迷前出了很多冷汗,身上落了雪,在領口和發梢結成薄薄的冰殼,這層冰殼因為擁抱而碎裂、融化,冰涼無聲。
他收攏手臂,把宋汝瓷抱得更緊。
看著在他的心跳聲裡慢慢融化、慢慢恢複了一點溫暖柔軟的人。
握緊那隻無知無覺的手。
宋汝瓷靠在他的胸前。
他抱著宋汝瓷開車,這大概也要吃罰單,宋汝瓷想考駕照的,還為這個去配了助聽器,後來病情加重就放棄了,他該教宋汝瓷安全駕駛……下次吧。
只要宋汝瓷想學。
只要宋汝瓷還願意醒過來,睜開眼睛。
為什麼宋汝瓷會編造這樣一個讓人聽了就放心的“工作邀約”?是什麼讓宋汝瓷改變了主意,沒有把這趟火車坐到盡頭?下車之前,車廂盡頭螢幕上的蔚藍海水在腦海裡一閃而過,宋汝瓷是想去看海嗎?他給出了錯誤的引導……那個時候。
褚宴想。
那個時候,他把圍巾替宋汝瓷圍上。
宋汝瓷仰頭看他。
他看見滿街的絢爛燈光全落進那雙柔和安靜的眼睛裡。
……不該邀請宋汝瓷去坐什麼船。
他不該把本來想說的話咽回去,他該邀請宋汝瓷回家,他們吃飯、散步、買了東西,一天很愉快,最後該回家。
他想起宋汝瓷的手語。
宋汝瓷告訴他,有份工作,是志願者,要離開家。
“家”的手語是兩隻手搭成尖角,像屋簷,像不會坍塌的子彈塔。宋汝瓷打手語從來都熟練到彷彿結印,但這個動作比劃得慢,很慎重,很溫柔,像是保守某種從未宣之於口的珍重秘密,睫毛垂落。
要離開家。
宋汝瓷這麼講這句沒有聲音的話。
有人來接替司機的工作,他換到後座,捧著宋汝瓷,催促這輛車以最快速度趕往附近最可靠的醫院。
他看著垂落的睫毛,好安靜,宋汝瓷靠在他懷裡,額頭有一小塊灰塵,他撫摸這一小塊,擦掉灰塵,掌心覆著按揉,無法挪開手。
他怎麼會捨得放宋汝瓷走的。
“宋汝瓷。”他聽見自己說,“我來接你,帶你去醫院,然後回家睡,家裡舒服。”
他聽見自己說,
宋汝瓷。
宋汝瓷。
這條路的終點不是醫院。
因為宋汝瓷在中途短暫醒來,睜開眼睛,淺色的眼瞳映不出東西,但依舊柔和,像是盈滿了月下將散未散的水霧。
褚宴握住宋汝瓷的手,把人抱進懷裡,輕柔安撫。
宋汝瓷微微側頭,感覺到身旁的變化,先是有些驚訝,然後很快就透過觸碰和氣息認出他,彎起眼睛。
宋汝瓷朝他笑了。
宋汝瓷抬手,輕輕摸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