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戰爭,會直到那種令樞零如芒在背的危機感消失為止。
樞零相信自己的直覺不會有錯,近來他也越發忌憚於聯盟在思想上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極端,對聯盟進行一些態度強硬的試探與調查是絕對有必要的。
但現在樞零卻忽然有些不應該的軟弱與猶豫。
星門建成後如果他真的下令派遣艦隊群侵略聯盟……
曦霧一定又不得不“政治表態”躺進冬眠艙裡對他避而不見了。或者更激進一些,讓血濺在他的腳邊,就那樣“光榮英勇地”死回聯盟去。
在這四百多個夜晚裡他都忍受著怎樣的孤獨?
最開始樞零賭氣地想,沒了曦霧陪著他,他在星際網路上也有很多朋友,在蟲群中他也新交到朋友了。
可最後,總因相似的情景而不斷陷入進自己與曦霧的各種回憶中的樞零,他不得不崩潰承認,曦霧是特別的。
就像黎明和黃昏的含義不同,代糖無法與糖相等。
他的態度不該軟化的,在蟲群與聯盟間文明之爭的問題上。
但是,他現在的確可悲地更希望著,能透過一種更合情合理、政治正確的手段,搜查出聯盟鐵一般的罪證,讓曦霧無法辯駁地接受現實——在這場戰爭中其實聯盟才是邪惡的那一方,蟲群的侵略之舉只是不得已而為之。
這樣曦霧就不會又冬眠了。聯盟失貞後便不再值得曦霧去表態維護了。
樞零少有地用臉蹭起曦霧撒嬌。
“小軟糖,是否是你的雙臂在漫長的冬眠中出了一些問題,不然,為什麼你現在不抱抱我?”
他的身子骨太高大,連向人撒嬌的動作都顯得太霸道。
被他圈禁在懷中坐著的、半邊臉和脖子都是血的曦霧,就像一隻人偶娃娃一樣被動。
樞零又用邀功一樣的語氣說:“我方已和你方商定完畢關於聯合軍演的相關事宜,現蟲群與聯盟間的關系已得到初步緩和,我們在‘不會輕啟戰端’一事上已達成共識。我認為,小軟糖,我們兩人的冷戰期也是時候結束了。”
曦霧卻搖頭拒絕。
“陛下。”他用嚴肅認真的口吻說,“我們兩人的冷戰期,要直到我們雙方文明在‘寰寧之殤’事件上的新談判協定真簽訂下來、直到你們切實證明你們不會再殘害合作中出生的後續混血兒為止。事關生死,不容懈怠。”
樞零瞬間擰住眉,氣悶地鬆手,將曦霧推出自己懷中。
“你們聯盟人極端的程序正義真令人惡心。這裡又沒有別人在,你何必再這樣橛守成規。你明知道等日子一到,新協定是一定會簽的。即便如此,你也還要在現在和我拿腔作勢、要我繼續迎合你的作態?”
曦霧壓抑著胸中思念,輕聲道:“抱歉。但聯盟理想的純潔性,需要每個聯盟人都盡自己的全力去維護。如果人人都想著自己錯一點、偏一點也是無傷大雅的,那麼我們的聯盟遲早會完蛋。
“陛下……我也很想你,但我還不能擁抱你。”
“哼!”樞零滿懷怒意地轉身離去,“可惡的、討厭的、卑鄙的、滿口謊言的異族人!我要你之後,自己跪著哭著求我抱抱你!我要考慮很久過後再原諒你!”
他重重地向外走了兩大步,當他意識到曦霧真的一點追上來求取他原諒的想法都沒有時,他頓時氣得羽須如波浪般扭曲,眼淚卡在眼眶中掉不下來。
曦霧滿臉苦澀地望著愛人在勃然大怒中遠去的背影。
這起外交事件中,樞零在順勢借風好事出有理、正大光明地把蟲群的先遣艦隊塞來聯盟家裡調查情況,曦霧又何嘗不是在故意激化事態、浮誇地裝腔表態,好使樞零深信聯盟中真的全是一群極端到走火入魔的理想瘋子。
這同樣是他帶樞零私奔逃走的重要一環。
曦霧雖然不記得在【衣帽間】中大家都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但他的私奔計劃早在那之前便大致架設完畢了。從他成功破譯媽媽交予他的那顆亞空間寶石後,他就一直在思考他該怎麼帶著樞零從蟲群中逃出去。
他個人的力量實在太有限,他必須牢牢抓緊手邊的每個機會、利用身邊可利用的一切,無所不用其極,才能為他與樞零的未來爭取到一線生機。
現在曦霧要讓樞零深信聯盟的極端,毫不懷疑對聯盟來說“生命至上”的理念是絕對的。
對一件事物的看法,時常改變人們對於它的應對態度。就好比看見一頭大型動物,人們是不敢輕易靠近的;而倘若告訴你這是一頭吃素牛,一批人就敢於上前了;再告訴你這不僅是吃素的牛,還是一頭馴化好的十分溫順的家養水牛,更多的人便也敢於上前了。
曦霧便是要暗示樞零,有著極端“生命至上”理念的聯盟是頭吃素無害的牛,不會行兇傷人。等樞零真信了,向著牛走上前去了,便也是樞零掉入他的謀劃中的時候了。
蟲群能把提線木偶樞零的線扯來扯去,他曦霧就扯不得了?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現在的這一步不出差錯,聯盟那邊的配合不出岔子。
梳洗完畢的曦霧,扣好自己領口處的最後一顆藍寶石扣。
如果蟲群的偵察艦現在就在聯盟境內查出了些什麼“罪證”,那他的計劃便要提前宣告結束了。
他現在唯有祈禱那些無法被他掌控在手裡的事,都能如他所願的順利進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