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四百多個孤獨寂寞的夜晚中,他沒有一天不想提前把曦霧叫醒、從冬眠艙裡拖出來,但他知道——那沒有意義。
他留不下他。
就算對著曦霧流下眼淚,那除了證明自己的脆弱以外什麼用處都沒有;無論重複將曦霧從冬眠艙中拖出來多少次,曦霧都始終會對他避而不見、畏如蛇蠍。
樞零越是深入瞭解聯盟的文明體系,就越是明白,對一名聯盟人來說,意識形態太重要、對外做出堅定的政治表態太重要了。
聯盟必須用這樣極端的形式主義,來確保時間長河中聯盟理念的極致純潔性。聯盟是由一群理想主義者共聚成的聯盟,如若理想失貞,那麼聯盟將瞬間瓦解、變一地雞毛了。
但,即使明白這一點,樞零也還是憤怒於曦霧的行為——整整四百多個夜晚!整整一年多的時間!他都只能隔著這層可悲的玻璃罩,用幽怨、寂寞的眼神凝視著艙中的愛人。
樞零微微昂起下巴,拿出自己最冰冷的語氣:“我認為,我在我們的情感關系中,我遭受到了十分不公的待遇。現在,曦霧,我也要對你說——我討厭你。”
曦霧苦笑。
樞零難以置信:“你聽見我說‘我討厭你’你竟然沒有哭,也沒有十分傷心……你醒來後第一句話也完全沒有在關心我……”樞零的羽須軟綿綿地往兩旁垮倒,眼淚也啪嗒啪嗒地掉,“你果然不喜歡我了……”
他呆呆地哭了兩秒,又越想越氣,氣得羽須逐漸立直回去,於是抬手就是狠狠一拳砸碎冬眠艙蓋,將身體尚未完全回暖正身虛體軟的曦霧給一把提溜起來,無比兇惡地咬起人。
曦霧此時的身體知覺還沒恢複太多,他只覺得臉上有些癢,像是正在被小動物舔舐一樣。
他安安靜靜地任憑樞零把自己咬得滿臉、滿脖子都是血,偷偷地嗅聞樞零發間的味道——那是一種像蠟燭、又帶一點石灰粉味的氣味,是樞零身上獨有的氣味,是讓他安心、魂牽夢縈的氣味。
“我好想你……”樞零緊抱著他的雙臂像鐵一樣勒著他,“你這個騙子,把對我說過的那麼多會一直對我好的甜言蜜語全吃了回去,我討厭你……你明明清楚,在星門建成前的現階段,蟲群和聯盟講和是必定的事,我們雙方都在找合適的臺階下,你卻還是……”
“對不起。”曦霧又問,“所以你找的臺階是什麼?”
樞零將他從冬眠艙中抱出。
一談起公事,樞零又變回了往日裡冷冰冰的面癱模樣。
“我們的武裝艦隊的其中三分之二,在即將穿過法查星門前,選擇了掉頭返航。它們上面在一開始就沒載人,用的心靈網路遠端代駕。剩下真正載著人的那三分之一,他們來到你們聯盟境內,只是來度假和給你們演出表演的。
“一切都只是虛驚一場。事情的‘真相’就像是你們的宣傳口經常說的那樣——法查星門只是我們間修來旅遊用的,它不會被用作戰爭,蟲群和聯盟的關系非常友好。”
“哈哈。”
而事情當然不只是這樣。
從很早以前,樞零就開始試探聯盟,想知道聯盟暗地裡正在搞些什麼鬼。
是以,這次蟲群的艦隊完全是借機裝模作樣地來聯盟實地偵查的,樞零早就想派兵這麼幹。
但目前傳回來的訊息不太樂觀,樞零的族胞們什麼都沒發現。這使得樞零對聯盟的警惕度又提升了幾個級別——他不信聯盟真的什麼也沒幹。
樞零後天覺醒的奇異能力【心能操縱】正在不斷預警他,使他於冥冥中感到,如果他忽視自己的靈性預警,那麼在未來,他與他的族群一定會追悔莫及。
但很遺憾,也正因這項能力,他變成了異常個體無法將他的情緒感受分享給他的族胞們。
受束於星際文明間“末日武器”的威懾,若無確鑿證據,樞零是不好帶領蟲群直接向某個高階文明全面開戰的。
不僅他的族胞們需要知道,他做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危險決定的理由,星海中的其它眾高階文明們也需要蟲群的一個交代。
大家全都害怕誰在戰爭中狗急跳牆,把末日武器當煙花放拉所有人一起陪葬。蟲群作為實質上的星際老大哥,是萬萬不能帶頭壞了大家“相安無事”的默契的。
這份默契一旦被打破,潘多拉的魔盒就要被開啟。
至今各文明間的種種矛盾摩擦已積壓了十萬多年,魔盒開啟後,星際大戰必將於千年內爆發。
沒人會想打這場星際大戰,但有時,當權者們不得不做出一些艱難的抉擇。
樞零早已透過曦霧向聯盟暗示警告過多次:
坦白並停止你們於暗中謀劃的危險事,否則我方必將於星門建成後對你方採取一些強制措施。
但對於樞零的警告,聯盟方一直沒有回應,還在裝無辜、裝無事發生。
樞零心中已有決心,冒著潘多拉魔盒被開啟的風險強行向聯盟開戰的決心。
在“寰寧之殤”事件發生前,他的想法是等星門建成後,先派一批先遣艦隊侵入聯盟境內打區域性戰爭進行深入調查,小規模的區域性戰爭還不至於將魔盒開啟。
在這次調查行動中能找到聯盟的罪證最好,而如果找不到……
他會偽造罪證。
是的,蟲群和聯盟間必有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