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耕還林是好事,造福一方,可是對外公外婆這些在田地裡度過了大半輩子的人來說,有那麼點殘忍。
飯桌陷入短暫的沉默,氣氛也跌落下來。
盡管儲方歌並不經常回來,但這裡對她的意義是別的地方都無法代替的。這裡承載著她無意識的童年,很多事情甚至根本記不起來一點兒,但這要小院還在,桂花樹還在,她就覺得那是家。
那些模糊的記憶因為熟悉的味道和感覺變得具象,帶給她前所未有的安定,想是遮蔽風浪的港灣。
只是可惜,這處地方,終於還是要跟隨時代的洪流淘汰、奉獻一生。
大家有意不去談論這些傷感的話題,不想面臨老房子的倒計時,都卯足了勁兒往開心的地方說。
“你說小時候,方歌那麼一點點小。”酒喝了幾輪,韓外婆已經開始上臉,說話也有一搭沒一搭。她伸手比劃了一下,“還沒這大桌子高吧,小頌呢,比她高一個頭,看著人高馬大,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的。”
儲方歌猶疑道:“有嗎?”
“怎麼沒有呢?”她親外公跳出來作證,“你不記得小時候把人家按在地上打了?”
儲方歌瞪大了眼:“我有這麼暴躁的?”
當事人韓頌搖搖頭,但除此之外每一個人都點頭。
“瞎說,小時候我們倆那是互相看不對眼好嗎?”儲方歌辯解道。
小孩間矛盾林林總總也就那幾種,沒有發酵起來,就都是小問題。
這句話似乎是激起了在座眾人的逆反心理,一人一樁地說起來,沒一會兒都追溯到小時候他倆搶零食在地上比賽打滾誰滾得遠了。
“跟杆兒槍似的,指哪兒打哪兒,一點不帶偏的。”韓外公總結道。
“那是小頌懂事兒,讓著妹妹呢。”儲外婆說,“算起來,小頌跟方歌都多大了,怎麼也不見帶個男女朋友的回來?”
儲晴和韓麗微對視一眼,笑了。
“難不成都已經談了?”韓外婆立馬反應過來。
何止是談了啊,是根本就內部消化掉了啊。
“您這還看不出來呢?”韓麗微咳嗽了兩聲,“他們倆現在正談著呢。”
“正談著,是各自談著,還是互相談著啊?”儲外婆對這字眼相當敏銳。
儲方歌把跟韓頌牽著的手從桌下挪到桌上,刻意地咳了咳。
一桌人視線齊刷刷地甩過來,韓外婆一馬當先地拍起手來,接著攥緊了旁邊的儲外婆的手:“太好了,太好了!”
現在小孩都不樂意戀愛,她還想著不要給小孩壓力,結果這倆爭氣的一談就談個這麼讓雙方都滿意的,可不是太好了。
儲外公伸了個大拇指誇道:“這可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吶。”
儲晴託著腮糾正:“您這成語用得,對得起那個語文老師呢?”
“你管我。”儲外公沒分一個眼神過來,眼角眉梢皆是歡喜。
他們年紀大了,總惦念小輩以後有沒有人照顧,過得好不好。現在眼見著看著長大的好孩子走到了一塊兒,既說明瞭他們命裡有緣,又能讓他們做長輩的放心。
跟家裡人都攤了牌,儲方歌只覺得神清氣爽,吃完飯,指揮著韓頌搬了煙花到院子裡。
她堅持要自己點火,把韓頌趕了回去,蹲下來擦燃火柴後,飛也似地爬起身逃離,
木頭大門上新貼的春聯用濃墨書著遒勁毛筆字,簷下兩盞碩大的紅燈籠柔軟明亮,墜下的黃色流蘇穗子隨風搖曳擺動。一大家子人都出來了,擠攘攘地站在屋簷下,沖她揮手。韓頌視線緊跟著她,眸子裡面是說不盡的柔軟。
在這短短的幾秒裡,儲方歌險些落下淚來。踏實、滿足、幸福······種種美好的感情幾乎要把她淹沒。
火星子燃盡,落地的冷焰綻放開來,瞬間變成顆絢爛的樹,
韓頌跟她並肩站著,悄悄勾住她的手指,一點點貼合上手掌,嚴絲合縫。
農歷 2020 的最後一天,她如願和所有愛的人在一起,跨過了這有些難熬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