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7
下午五點多,穆老太太照例出門遛彎,陳青洲確實是故意掐著這個時間到家裡找穆夏。他看得出穆老太太有些防備他,這倒也是應該的。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穆夏正坐在畫架前跟自己較勁,可能是晚飯吃多了,畫得又不順心,胸腔像憋著股氣似的,不上不下,陳青洲倒是解救了她。
穆夏任敲門聲多響了一遍,才慢悠悠地放下調色盤和畫筆,走到玄關開門。
門一推開,她便看到陳青洲,還是白天那身打扮,頭發像是又長長了些,劉海被他抓亂,有些中分,要不是他長得好看,這個造型可太土氣了。
他手裡拎著勝利小賣部用的橘黃色塑膠袋,穆夏也看不清裡面裝的什麼,笑著跟他打趣:“又來送貨了?我什麼都沒要呀。”
陳青洲下意識把塑膠袋往背後藏了藏,打量穆夏,她穿著他的舊t恤,已經蹭上顏料了,倒是更有灑脫不羈的畫家那股勁兒。他並未接穆夏的話茬,而是抬手指了指穆夏的胳膊,穆夏低頭一看,是一抹綠色的顏料,還沒幹,她毫不在意地用手抿了兩下,像塗防曬霜似的,把胳膊的那一塊都塗綠了,手指也五彩斑斕的。
陳青洲心裡的一處角落暗自雀躍著,自然是因為穆夏的穿著,她還真沒騙他,確實穿了。
穆夏心思活躍,沒再追問那個塑膠袋,而是拉著陳青洲進門:“你進來啊,過來看看我畫的東西。”
陳青洲趕緊換了拖鞋,塑膠袋就放在了鞋櫃下面,外行地站在畫架前看穆夏的畫,雖然還沒畫完,他也完全不懂,還是能認出來她畫的是河套,上面不僅有河,還有年頭已久的楊樹,正是她胳膊上的色彩。
他心想,這幅畫是送給他的,雖然穆夏說的時候,他臭屁地說自己不稀罕。
陳青洲憋了半天,才擠出一句:“畫得真好。”
穆夏笑出了聲:“好什麼呀?我瞎畫的,難看死了。”
陳青洲不懂畫的好壞,只是從穆夏的語氣判斷,她這麼說並非是自謙,而是真的覺得這幅畫畫得爛,很不滿意。腳邊的地上還放著不少團成團的畫紙,更加印證了穆夏說的。
“我不懂這些,看著挺好。”
穆夏不由分說地把他按在了椅子上,畫筆也塞到他手裡:“來,你畫幾筆。”
“我哪兒會畫?給你這畫糟蹋了。”
“什麼會不會的,不都是瞎畫?你看我都扔多少紙了,還差這一張?再說了,陳青洲,你以為誰都能改我的畫麼?”
陳青洲注意到畫筆上刻著的花體英文,看樣子是她專門定製的,寫著“ucha”他知道是穆夏的英文名,“yoon”是誰?又是哪個畫家嗎?還是那個阿爾豐斯·穆夏有別的名字,他打算等回去百度一下。
穆夏靠在飯桌旁還在說著:“你是不知道,我有個發小兒,也學過幾年畫,之前亂動我的畫,被我給追著打了一頓,也算是長記性了。”
陳青洲還在琢磨那個“yoon”是誰,手裡拿的是穆夏的畫筆,那麼那個“ucha”肯定是她自己,yoon難道是她喜歡的人?這麼想著,他差點兒把筆給丟了,可穆夏喜歡的肯定是他,就算刻也應該刻他名字,那怎麼刻?他沒有英文名,上次有英文名還是上初中時被老師點名讀課文時扮演的frank。
穆夏已經不知何時繞到了他身後,環住他之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發什麼呆呢?”
陳青洲這才愣愣地接話:“你怎麼這麼愛打人?”
他預設穆夏的發小兒是女的,以為只有男生之間的交流方式是動手,女生不會這樣。
穆夏聞言也笑:“你心疼他幹嘛?打了就打了,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他還敢跟我生氣?”
這話聽在陳青洲耳朵裡,“他”自然是“她”,只當是穆夏在吃那麼點兒飛醋,吃得他心裡暗爽,嘀咕道:“誰心疼她了?少胡說。”
穆夏懶得跟他多說方約翰,半彎著腰從後面將陳青洲環住,同時覆上陳青洲執著畫筆的右手,帶著他毫不猶豫地將筆戳了上去,給那棵已經足夠蔥鬱的楊樹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他總覺得這筆下得過重了些,線條過分明顯。
穆夏在他身後開口,呼吸打在他的耳朵上:“這是什麼樹?”
陳青洲老實回答:“楊樹。每年春天楊樹毛都飛到鎮子裡,到處都是……”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畫什麼,穆夏也並未認真,帶著他的手在上面胡亂添上幾筆,似乎旨在讓這幅畫帶有陳青洲存在的痕跡。
他本來想說“挺煩人的”,沒想到穆夏接道:“那一定很好看吧?像春天在下雪,畫面想想就很美。”
陳青洲的記憶立馬就被她篡改了似的,回憶起春天小鎮飛楊樹毛的畫面,竟然真的美輪美奐起來。二毛隨他爸,有鼻炎,每年春天那個時候是必要犯病的,沒少說想把河套邊的楊樹都拔掉的話,他這麼一想,還是讓二毛的鼻炎犯著吧。
“你沒見過?”陳青洲有些引誘地問。
“我上哪兒見過去?”
“那你可以春天的時候回來看看。”他生怕暴露自己的私心,還找補著,“你不是畫畫嗎,看看那種場面就有靈感了,我是說你有空的話。”
穆夏並未接話,而是緊盯著眼前的畫,彷彿這副她原本覺得很爛的廢稿起死回生了。其實她自己才是那個妙手神醫,陳青洲最多是個可有可無的吉祥物。
可他坐在畫架前,雖然坐的是木質的餐桌椅,畫筆也是被穆夏操控的,他還是産生了一刻自己是畫家的錯覺,與穆夏極為登對的那種。
餘光中的橘黃色塑膠袋將他帶回了現實,手都跟著不聽使喚。
穆夏收了些力氣,將他的手抓緊:“別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