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惡狠狠地罵道:我x你媽。
姐姐瞪著眼睛說道:隨便。
母親笑著上前把兩個孩子拉開。那時,父親還沒死,父親愛喝酒,日久天長,酒瓶子積攢了很多。姐弟倆每過一段時間就用編織袋抬著酒瓶子去廢品站賣掉,姐姐的錢捨不得花,攢到一個罐頭瓶子裡,陳廣的錢都用在了買書上。
後來,父親死了,母親含辛茹苦地拉扯兩個孩子長大。
有一天,母親對姐姐說:妮子啊,你也不小了,該嫁人了,別考大學了啊。
姐姐說:媽,我還小,我想上大學。
母親愁眉苦臉地說:兩個孩子,我供不起啊,你定親的彩禮錢,正好交小廣的學費。
姐姐說:我……我的命咋這麼苦呢。
弟弟考上大學那天,姐弟倆一起去城裡把這個好訊息告訴賣菜合的媽媽。他們一路跑著,興奮地跑出村子,村邊的薔薇花都已經伸展到了池塘裡,鋪在水面上。他們跑過鄉間的柏油路,路兩邊的薔薇也蔓延到了路中間,被過往車輛碾得稀爛,他們一直跑到城牆根下。其實,城牆根已經不在了,只是他們依然這麼稱呼。這些年來,城市逐漸擴大,倒塌的牆加固另一些房子的牆,一些新的秩序也建立了起來。
母親的攤子被城管掀翻,油鍋被城管用磚頭砸了個大窟窿,滾燙的油正好濺到嘴裡和臉上。母親的舌頭燙起一個雞蛋大的水泡,半邊臉被燙得皮開肉綻。
地上
一片狼藉,母親在那一片狼藉中痛得滿地打滾,姐姐號啕大哭。
城管揚長而去,他們沒有看到一個沉默的少年眼神中流露出的仇恨和怒火。
母親被送進醫院,飲食難進,臥在病床上半年才恢複健康。在村委會的調解下,城管賠償了一些錢。出院後,母親整個人都消瘦了下來,因為面部毀容索性連家門都不出,整天鬱郁寡歡,一年後腦中風與世長辭。姐姐說,母親是氣死的,她不明白,好端端地在城牆根下賣菜合賣了二十年,為什麼就不讓賣了?
市容整潔難道比老百姓的謀生權利更重要嗎?
大學畢業後,陳廣進入一家報社實習。同事王文濤是一個很有經驗的記者,平時酷愛跆拳道。王文濤鼓勵他一起練習,陳廣很有學武天賦,彈跳能力驚人,大學裡曾獲得跳高比賽冠軍,幾個月下來,陳廣就能做出一些高難度的跆拳道動作,例如踩空翻和天刀蝴蝶腿。
王文濤:我學跆拳道的目的是防身,我可不懂得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陳廣:做記者很危險嗎?
王文濤:做記者並不危險,但是做一個有良心的記者很危險,有時會捱打,還會被抓。
陳廣:良知,不是一個記者應起碼具備的道德嗎?
王文濤:什麼道德,你得先保住自己的工作吧?有些事情不能寫,不能報道。
陳廣:都有哪些呢?我剛入這行,需要學的地方很多,你教教我吧。
王文濤:國外,一件災難新聞可以在十分鐘內傳播全球,而我們,有些事情,可以在十分鐘內讓所有新聞媒體一律閉嘴。
陳廣:能不能具體點。
王文濤神神秘秘地說了一個數字,還有一個人名以及一份四個字的檔名。
陳廣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陳廣做了三個月的編輯工作,報社領導決定讓他做新聞採訪。王文濤開著一輛舊吉普車帶他外出採編新聞,他的第一篇報道就是城管掌摑賣紅薯老翁。這個報道迅速引起了轟動,網際網路以及國內外新聞媒體都加以轉載,一時間成為時事焦點。有關部門擔心造成負面影響,下令各媒體禁止擴大此事,然而陳廣迎風而上,當他把《賣炭翁》改寫成《賣薯翁》準備刊發在報紙上的時候,報社領導果斷地對他作出了停職的處理。
陳廣的母親含辛茹苦地撫養他長大chengren,省吃儉用送他走進大學校門。母親教育他做一個說真話的人,然而他因為說真話被報社領導停職,他怎麼會相信這個世界還存在正義和真理?
他開著王文濤平時做採編的一輛破吉普車回到家,家中房門緊閉,父母離世,姐姐遠嫁他鄉,推門而入,舊日回憶湧上心頭,一種悽涼的感覺彌漫心間。
當心中的理想大廈轟然倒塌時,他在塵埃中站起來。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報紙、電視上的內容是這樣的矯揉造作,那些歌功頌德的報道是多麼的惡心,他要寫一輩子的違心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