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音·春
齊明之再定睛一看時,面前的人褪去了舊時袍衫,換上了與這時代完美融洽的裝束。
他輕輕抬眼,就見江長空與陳洋毫不猶豫地端著餐盤坐在他的對面。
齊明之不禁笑了一聲,果然上輩子欠的債,這輩子還是要還的。
江長空極為自在的笑笑:“我們坐這裡,齊醫生不會介意的吧?”
齊明之淡笑道:“當然不介意。”
江長空似是敷衍地笑笑,他們坐的地方靠近窗邊,倒是不免讓齊明之生了幾分恍惚與惆悵。
其實從前他與江長空還是很要好的。
那時還是在明宮的講學殿中,宮禁之中的雕樑畫棟自是精美異常,偏講學殿後有一大片竹林,恁時為他們講書的先生笑道:“梅蘭竹菊,四君子也,此殿植竹林,自是盼著各位可學竹之風骨。”
長安有時落雨,那片竹林便化作鐘鼓般,雨聲瀟瀟,時而悶沉,時而利落。
他那時是極盼著長安放晴的。
原因無他,明宮人盡皆知,帝六子,齊珩,母內人陳氏,出身不顯。
睿宗後宮不乏出自江、謝、崔、南四族的妃嬪。而睿宗的子女除齊珩外生母無一不是士族之後。
何況,陳氏未有封號。
鄭後尤惡之,宮中人何其會察言觀色,便是一丁點苗頭,他們便能引以為高木。是以,齊珩註定為皇子公主所磋磨。
那日明宮也落了雨,他們將他唯一的油紙傘踩壞,骨架化為殘枝零零落落地散在石板路上。
最疼他的內臣高季又怒又氣,口中不斷地低聲咒罵那些人,一邊心憐地看著齊珩,而後將自己的外袍解下,試圖為齊珩避雨。
齊珩沉默地止住他解衣的動作,而後俯下身去拾起那散碎的骨架和傘面。
“高翁,我們回去罷。”齊珩的聲音很輕,沒帶任何怨怒。
因為他早已習以為常。
正在他欲出簷下,邁入那雨簾時,一隻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臂肘。
他側首。
是江律,江長空,鎮國公主的獨子。
江長空面容冷肅,將自己的傘遞給了他,而後走在雨幕中,徑直出了講學殿。
這份恩情,他一直銘記於心。
後來聽說江長空受雨害了風寒,在家中臥床數日,氣得東昌公主查清事情原委。
他那位說一不二的姑母,東昌公主,知曉一切旋即著朝服入立政殿,急著跟睿宗與鄭後討個說法。
這說法,不止是為江長空討,亦是為齊珩討。
鄭後因此而為睿宗申飭,宮中一眾皇子公主被罰禁足。
同時前朝因鄭後的暫時失勢再次換了一番時局,東昌公主一黨力壓鄭後一黨,江氏得以為門下省之主,掌封駁事。
數日後,他親至鎮國東昌公主府探望江長空,與他致謝。
不料江長空只是笑笑:“我倒不是為你,而是為我江家罷了。”
那時的齊明之只含笑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