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三月。
嬌鶯鳴碧柳,草淺春花繁。
花朝將至,恰逢上北征的大將軍凱旋,從小小的歧縣到天子都城洛邑,無論身份貧富高低貴賤,人們臉上大多洋溢著喜悅與歡快。
天方亮不久,歧縣足三層高的酒樓上便已有三五書生倚欄把酒,互贈詩文,為首的正是縣上的教書先生。
教書先生不大愛教書。他常將學童留在學堂內經義,自己跑來酒樓上與幾個所謂好友的書生談天說地,偶爾還會討論些國事。
可縣上的人對他始終是客客氣氣。
歧縣是個小地方,窮山惡水,雖然是縣,也就和外頭那些繁華的鎮子差不多大小,讀書人本來就不多,不埋頭苦幹考功名肯當教書先生的更是少。
何況縣上的這位先生雖然散漫,學問卻是實打實的,在學堂雖然時間不多,可只要是他在的時間就一定會悉心教導孩童蒙學以及禮儀諸類。
再怎麼頑劣的孩童,往學堂裡一送,不說完全改掉習性,最起碼也能讓人省下不少心。
只是他收學生,也不管你家境如何,孩子是否聰慧,單憑眼緣二字。
眼緣是個很奇妙的東西,或者說眼緣和心情都是奇妙的東西。
先生心情好,看順眼了,人就收下,交不上束脩也所謂。心情不好的時候,再怎麼機靈的孩童也不上眼,任你給再多的錢財好處,照樣是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文人脾氣重得很。
酒樓上正說到將軍此次凱旋,功勞之大,為了安撫犒賞,當今天子勢必要封王的時候,青衫書生的酒壺裡便沒了酒。
沒酒怎麼談?年輕的先生招了招手,發現今天走上前接過酒壺的不是他平日裡眼熟的店小二。
上前接過酒壺的是個看起來八九歲大小的女童,瞳孔漆黑不見光亮,嘴唇死死地抿住,整張臉都是癱著的。
她長短不一的頭髮亂糟糟紮在背後,藍灰相間的麻衣上也縫一塊補一塊,格外難看。渾身上下,除了還算乾淨之外挑不出任何優點。
私塾裡的孩子都是這般大。本職是教書匠的年輕人愣了愣,才把酒壺遞給了已經伸出的手的女童。
“再添二兩花雕陳釀,要快。”他並沒有因為店小二突然換了個女娃娃而多點了酒,也沒有掏出幾枚銅錢當作打賞,只是在女童轉身蹬蹬蹬走出幾步遠之後突然問道:
“我問你,你想不想讀書?”
你想不想讀書?女童的步伐稍滯,隨機頭也不回地,背對著歧縣唯一的先生搖了搖頭。
她當然知道能去讀書是很好的事情,可是她得掙錢,去讀書了就不能掙錢了。
頭一次遭到拒絕的年輕先生嘆了口氣,再次問道:“那你叫什麼名字?”
“左恆。”女童聲線平穩,聲音略帶沙啞,報出名字之後便下了樓。
女童有個十分男孩子氣的名字。
提著酒壺的小二去取了酒,那些同聚的讀書人開始打趣青衫先生爛好心:“小姑娘不領情啊,李修宜。”
大名李修宜的教書先生沒有解釋,只是平靜地接受了調笑後又將話題帶回了先前議論的封王上,中間女童上了幾次酒,他都沒有再說其它的話。
……
……
日影漸斜,酒樓上的客人也慢慢離席,掌櫃看了看時辰便準備打烊。叫做左恆的女童領了二十文的工錢,將錢死死攥在手裡離開了酒樓。
二十文,還是壓了價之後的報酬。在左恆心中這個工錢已經相當不錯,只是她不能長久地在酒樓幹下去。
說來也巧,今早她拎著囤滿了一筐子的藥,剛賣給藥材鋪子的老大夫,就看見店小二急衝衝地走進了藥材鋪,似乎是得了什麼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