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雹問:“倘若有朝一日看破紅塵,我豈不是要出家當和尚了?”
玄霄搖頭:“天外有天。每突破一層境界,只會發覺自己愈發目光短淺,心性混沌。這樣方好,若是在有生之年徹悟世事,卻也沒什麼趣味了。”
天青忽然擊掌,大徹大悟道:“師兄,怪不得!我說怎麼每次我晝夜苦練,突破境界卻老是比不過你,原來是思想的高度跟不上……”
玄霄沒理他,只問薛雹:“你可想清楚了,還要不要帶我師弟走?”
薛雹的目光在天青臉上轉了轉,現出茫然之色。
天青連忙擺手:“我這等庸花俗柳……啊不是!我是說,我各方面都比豹子哥高明不到哪去,帶我走也是兩只青蛙井底觀天——倒是師兄你啊~豔驚四座誰與爭鋒,人家搞不好要看上你喔~~”說到最後,已是滿眼促狹。
薛雹也沒理會他的揶揄,反而自顧自開始歪樓:“你們這裡很快要不太平了,想來你們也不會毫無所覺,之所以還留在這裡,是想要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大家互相看看,很有默契地不點明他說的是哪件事。
天青很明顯和大家的腦電波不一致,張口就問:“你怎麼會知道的?”
薛雹指指自己的鼻子:“野獸的直覺。”
天青立刻表示了一下驚嘆,繼而又問:“你打算留下來幫我們?……但是這事兒對你來說畢竟有點像同室操戈兄弟鬩牆……”
薛雹搖一下頭,目光忽然變得如同冰淩:“我只是想說,流血殺伐,這類事能免則免。”
天青立刻代替大家作保證:“放心,不到萬不得已——”
薛雹再次打斷他的發言:“凡人類遇事,常會以‘萬不得已’四字為藉口,所謂萬不得已,要麼是出於自己的私慾,要麼是身為棋子被他人操控於掌中,人生到了這份上,也算可悲。人還常說妖道妖道,說的倒也不錯,真正能夠悟道的,唯妖類而已。”
天青的手,慢慢垂下,一貫嬉皮笑臉的神情也被蹙眉所取代。
薛雹冷冷一笑:“你們是人,自然聽不得我為妖說話。就此別過!”
他沒有如同各類傳說裡面的“嗖地一聲,人已不見”,而是一步一步,走出眾人的視線。
再沒回頭。
玄霄來到天青身邊,拍拍他肩:“沒事吧?”
天青齜牙咧嘴:“沒事,就是脫臼而已。”
玄霄臉上閃過腹黑笑意,很快鉗住天青手臂,咔咔兩下,骨頭歸位。
場上傳來天青驚天動地的慘叫。
玄霄師兄笑得好開心:“我去告訴師父,下次雲天青再犯事,不用罰跪,也不用貶為後勤,只要先讓他脫臼一天,第二天再給他安上即可。再胡鬧,卸雙手,叫他甘為耕牛遍地走。”
天氣喘著氣笑:“師兄心真狠,廢了老子兩隻手,以後可就沒人給你當貼身保姆了——哎哎別動!還沒緩過勁兒呢……”
熱鬧看完了,人群開始往各方向作鳥獸散。
等觀眾差不多退席了,天青忽然嗓音低低的,看向玄霄:
“師兄,修煉雙劍,白日飛升……師父師伯他們,當真沒有半分私心?”
說著我聽不懂的話,露出我沒見過的困惑表情,像個小孩子一樣,皺著眉頭詢問的雲天青。
玄霄一把捂住他的嘴,目光淩厲地看我一眼,好半天才放下手,斥道:“再敢胡言亂語,我就把你打包送給那豹妖,附送炸醬面做法180種,你自己慢慢體會去吧!”
天青眼中,再次一點一點漫上,那回憶起來無數次讓我心痛的,懶洋洋滿不在乎的笑意。
曾經,他時常露出這種笑容,代表隨性;
後來,他還是常常這樣笑著,代表寬容;
現在,未來,他仍是笑得漫不經心,可是我卻覺得其中的意思又不一樣了。
該怎麼說,就好像是,對於某些事情,雖然無法改變,但是不想放棄,雖然悲苦絕望,卻又希望看開——
然後,對於這樣矛盾的自己,這樣命數難窺的人生,感到有一點好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