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玉堂。”他低聲喚他,語氣忽然溫和,“你跟了我將近一十五年,怎會不知我是什麼樣的人?”
“我想要什麼便一定要拿到,不惜一切代價。”
他說著,眸光輕輕一轉,掠過方才他離開的屋門。
她今夜那副模樣……反倒讓他更確定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他轉頭看著韓玉堂,“我以為你懂我。”
月光落在他腳邊,夜風拂動寢袍,整個人像從黑暗中剝出來的一柄利刃,氣息盛得攝人。
韓玉堂不敢抬頭,聲音發顫:“奴才……不忍心看您為了娘娘如此……”
他打斷:“若你真的忠心,就該知道什麼該管,什麼不該妨礙。”
韓玉堂渾身發冷,看著他服侍了小半生的帝王,心中絕望。
衛昭轉過身坐在桌旁,揉著太陽xue。
“明日的事,都安排好了嗎?”
韓玉堂緩過氣來,立刻答道:“回陛下,一切妥當。”
“後日便啟程。守在娘娘身邊的人,不用撤。”
“是。”
房中靜了一瞬,衛昭手指頓了頓,低聲:“衛狄如何了?”
韓玉堂一聽這個名字,提出一抹笑來:“回陛下,小殿下心思極穩,不驕不躁,勤謹耐學。太傅們皆稱其根骨尚可,日後若能按著規矩熬下去,定能成器。”
衛昭沒什麼反應,垂眸盯著袖口那一圈簡陋的刺紋。
那是鐘薏買的。
十方鎮沒幾間像樣的鋪子,她為了避開人眼,沒去董娘子的布坊,特意跑到鎮子最偏遠的坊間挑的料子,給他做了寢袍。
料子當然比不上宮裡的雲綢水緞,摸著偏澀,顏色也樸素。
但是她親手挑的,用的也是跟她衣裳慣常用那一味皂角洗過——淡淡的香,不濃,卻極熟。
他披上它時,就像被她抱著。
韓玉堂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斟酌著補充,“他對陛下敬仰至深,近兩日講學時多次言及,願效陛下為範,寸步不敢妄動。”
衛昭嗤笑一聲:“他的確不敢。”
不是因為愚鈍,而是骨血裡早被磕出了謹慎與低伏的本能。
他自小流落江南,在江南織造戶家做了十幾年童僕,常遭打罵,一口至今鄉話未改。
膽子被訓得極小,說話如蚊,比那書生還要誇張。
如今雖秘密被賜了個皇弟身份,日日臨書案、聽訓講、習劍修身,可從眼神到步伐,依舊帶著底層人的侷促和拘謹。
他還記得那日初被帶至他面前,一腳踏入房中。
十八歲年紀,纖長瘦白,眉眼清正卻不挺拔。
站在他面前,連身都不敢直,只攥著衣角,聲音抖得像羽毛:“……小人……不,小臣……叩見陛下……”
他當時就笑了。
——這個弟弟,算是找對了。
於是讓人給他洗去一身下賤氣,沐身改名,削了舊跡,再扔進太傅講席、劍架弓臺,一日不輟地磨練。
他從未掙紮,也不敢掙紮。
他又憑什麼掙紮?
他該知道自己如今一切是哪雙手一點點剝開賞給他的,更知道若有一絲不合心意,就會被重新踩回那灘爛泥裡。
這樣的人,最合他用。
衛昭站起身,路過還跪趴著的韓玉堂,嗓音低啞又帶著倦意:“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