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玉堂哆嗦著磕了個頭:“是、是皇太妃……太妃親賜玉牌,送娘娘出宮的……”
衛昭猛地翻身下榻。
胸口傷口崩裂,血沿著中衣淌下來,沾了滿身。他像全然不覺,腳下踉蹌幾步,死死撐著。
韓玉堂撲過去想扶,被他一腳踹翻在地。
男人低頭俯視他,面色蒼白,眼神卻像燒著兩團火。
“去——”
“傳朕口諭,讓她現在就來。”
他一步步往前走。
“現在、立刻、滾過來見朕。”
鐘薏拋開一切,一路看遍景朝無數風光。
她彼時以為自己是個身嬌體弱的閨閣小姐,無比羨慕蘇玉姝見多識廣。
如今,她終於親自走過那些書頁中才會出現的地名,風沙、雨雪、山川湖泊,一寸一寸從字裡行間落進她眼中。
她在江南住過一處竹院,清晨推窗,雨打芭蕉,院外水聲潺潺。
她坐在窗下喝粥,廊下洗菜的婦人笑著朝她打招呼,帶著一口聽不真切的吳儂軟語。
她去塞北雪鎮,天寒地凍。一時興起,獨自跑去看冰封的大湖。
湖面廣闊,靜得出奇,風吹來凍得骨頭發疼,但她無比享受這種孤身一人的感覺。
路過的漢子見她穿得單薄,塞給她一袋熱酒,說這姑娘膽子不小。她接過來,一飲而盡,辣得眼眶發酸。
她曾在一處山腳下住過一個道觀,觀裡有一個年輕的小道士,偷偷給隔壁的寡婦寫情詩。
她無意間路過,看著他手裡攥著信紙,滿臉通紅地跑開,笑到肩膀發顫。
她坐過雨中的客船,風浪打著船頭,豆火晃動卻不滅,周圍靜得連心跳都能聽清。
她還在春夜裡跟還未歇攤的婆婆買過一盞花燈。提了一路,紙糊的荷花破了角,她捨不得扔,便寫了願望放在河上,圓了京中映月節那夜沒放燈的遺憾。
她有足夠的銀兩,不趕路,不定方向。
每日看天走馬,累了便尋家客棧歇腳,醒來再繼續往前。
她一個人試著穿越無人山道,喝河水,吃幹糧。從優渥生活中走出來,重新開始習慣粗茶淡飯,習慣衣衫布料粗硬。
曾有段時間,她狹隘地覺得這世間只有宮牆內外、生死愛恨,後來才知道,山河廣闊,天大地大,明明還有那麼多。
風景是新的,人也是新的。
她帶著這些新鮮的見聞,一路走走停停。
再次回到青溪,已是半年之後。
這麼久過去,村裡幾乎沒什麼變化,水草依舊長在門前的河岸邊,村口的大樟樹也還站在那裡。
有人遠遠瞧見她,猶豫著上來打招呼。
是容大哥。
他如今已娶妻生子,膚色不如當年那般黑,兩人見面,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訥訥:“薏妹妹……長大了。”
他突然想到什麼,“你家阿黃現在在俺家院子裡頭看著呢,你要是還想帶回去,就去牽走。”
鐘薏一怔:“阿黃不是在……李大娘家裡麼?”
她心中浮現不好的預感。
當初在上京見到李芳,她被自己牽連,遭驅逐,若真因此連家都回不去……
容大哥笑了一聲:“她們去京城一趟,回來就發達了,和兒子一塊兒搬去城裡住咯,家裡的田産都不要了。”
鐘薏鬆了一口氣,又忍不住遲疑一瞬——這實在不像衛昭的性子。
他偏執至此,怎肯放人輕易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