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們將房門帶上離開,薛玉棠讓素琴支開西苑的人,趁著無人的時候,悄悄去了後院。
後院的僕人被盡數遣走,一叢翠綠的竹子後面有座假山,石板道兩邊是開得正盛的海棠花。
在海棠樹下站著位中年男子,正與裴溪說話。
因有那叢竹子遮掩,兩人的視線都看假山這邊,薛玉棠輕手輕腳藏身在假山後面,待近了,她才看見那中年男子很是眼熟,是那日她在紅豆樹下遇見的。
當時中年男子看她時奇怪,她泛起疑惑,故而印象特別深。
不會認錯的,就是他。
男人上前,似乎想去握裴溪的手臂,裴溪往後退卻,拉開距離,語氣還算平和,道:“已是斷了的情分,可苦再續?恭喜大人升遷禦史,”她拱手相賀,“我這恭賀來得遲了,也沒備禮物,沈禦史莫要嫌棄。”
沈世宗皺眉,“溪娘,你當真要如此說話嗎?”
“沈禦史,我已嫁他人,還請您勿要如此稱呼,且喚我一聲裴夫人。”裴溪的聲音和冷,比隆冬臘月的冰雪還要沁涼。
沈世宗眉頭緊鎖,神色隱隱有怨,看著裴溪冷漠的神情,他心如刀剜。
裴溪他似乎沒有什麼要說的,沈世宗若再不開口,恐怕就要被她請出府去了,找話問道:“郅兒呢?郅兒也隨你來了京城,我怎沒看見我兒。”
裴溪道:“郅兒說了,不認你這樣的爹。”
“沈禦史,今日你既來了,便做個了斷吧。前塵往事如過眼雲煙,你我之間的情分早在二十五年前就斷了,沈大人如願官至禦史,這高位多少人所求的,我爹知道自己的學生有如此成就,在九泉之下也替你的高興。”
“我已嫁人,與夫君恩愛和睦,而沈禦史也早有家室,兒女雙全,令人豔羨,以往的孽緣便不要再續了。”
裴溪欠身,保留著體面,道:“沈禦史,就此別過,勿要再擾。”
沈世宗驀地伸手拉住她的手,“不,溪娘,我們……”
“沈禦史,請你自重!”
拉扯中,裴溪推開沈世宗,呵斥道,將他的話打斷。
她往後退卻,保持幾步的距離,理著衣袖。
“沈禦史在此拉扯,傳出去,是有礙您的名聲。”裴淩忽然從長廊裡走下,路過假山時,看了眼躲藏的薛玉棠,沒點破她在此,斂了目光,徑直朝裴溪那邊去。
高大的身影擋在裴溪前面,好似一座無形的牆,遮蔽風雨。
沈世宗看見眼前的男子,從相貌和年齡已經猜了給大概,有些激動道:“你是……是郅兒。”
裴淩冷笑,眼裡全是恨意,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拳,道:“我姓裴,名淩,沈禦史認錯人了。沈郅早死了,我爹也早死了!”
“混賬!”沈世宗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打過去,被裴淩握住手臂,狠狠一扔,沈世宗沒站穩,踉蹌著往後退。
他這才意識到幼子長大了,翅膀硬了,竟如此大逆不道。
“當初您夫人欺辱我娘時,敢問沈禦史何在?旁人在背後嚼我娘舌根時,沈禦史何在?我生病時,沈禦史又在哪裡?!”裴淩猩紅的眼底蘊著深深的恨意,“我娘是洛陽有名的閨秀,棋畫雙絕,沈禦史對她做了什麼?你讓你恩師的女兒,做了你的外室!”
裴溪眼角紅潤,拉住兒子的衣袖,“淩兒,別說了。”
裴淩眼眸乍出殺戮,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將怒意壓住,若非母親在此,他還真想弒父。
“沈禦史一生最重顏面,我們母子二人令您蒙羞了,這關系不認也罷。我娘是薛家人明媒正娶的正頭娘子,沈大人是世人眼中德行高尚的禦史,更該知避嫌,莫要再拉扯糾纏。”
“還有這裡是裴府,不歡迎你,還請你速速離去,往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幹。”裴淩憤憤,長袖一甩,不再多言。
沈世宗恨恨,失悔地長嘆氣,“溪娘,我都是為了整個沈氏,我沒得選啊。”
裴溪錯開他的目光,他不離開,那她便走吧。
她轉身之際,還是掉了一滴淚,裴溪慌忙抹著淚,路過假山時,發現了偷藏的薛玉棠。
裴溪愣怔,最不願讓女兒知道的事,還是被她聽見了。
薛玉棠紅著眼從假山後出來,過來扶住裴溪,握住她冷涼的手,“娘,我們回屋吧。”
裴淩將沈世宗趕走,命門房不得再讓他踏進裴宅,若有他送來的東西,統統扔出去,一概不收。
裴淩回了屋中,薛玉棠正陪著裴溪。
裴溪哭過的眼眶還紅著,她看了眼滿腔恨意的裴淩,又看了眼薛玉棠,拍了拍她的手,瞞了多年的事情不得不告訴道:“沈禦史就是你哥哥的生父。”
裴淩岔坐在太師椅上,“早不是了,我姓裴,只有娘,無父。”
院子裡的話,薛玉棠都聽見了,她腦子亂糟糟的,她一直想結識的禦史大人,竟作出那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