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和沈之遊的相處時間,實在是太少了,說親近不親近,說疏離也不疏離。
也許知道這種病本就沒有奇跡,這偷來的五年是很多白血病家庭都不敢想象的時間,已經沒有什麼資格再多去埋怨了。
現在沈之遊離開,他有一種背在身上長達六年多的負擔正式卸下的感覺,好似解脫,但又像胸中被堵著一塊巨石,發洩不出。
處理完沈之遊的喪事,他在家陪了崔秀勤兩天,對方精神非常差,時常想到都淚流滿面,沈力也是,一靜下來就會哽咽,尤其是餐桌上少了那一份飯的時候。
沈之行能理解,因為在沒有他的日子裡,他們朝夕相處,而現在沒有這個人的存在了。
不過沈之行還是做了一個很自私的決定,他訂了去泥泊爾的機票,並請求自己的姑婆們來照顧家裡人。
一直以來,他的精神狀況在長期的壓抑之下也岌岌可危,如果繼續悶在房子裡,陷在這種情緒中,沈之行覺得一輩子都像被套在牢籠,無法逃離。
訂下機票的時候,也是突如其來的決定,原因只是寧熠輝在很多天前給他的訊息,他反反複複地在看。
其中有一條是,<沈哥,如果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多出去走走,不要把自己困住了。>
也是這一條,讓他一個沖動,就訂下了去泥泊爾的機票。
去泥泊爾沒有什麼其他原因。
沈之遊一走,手頭的經濟幾乎是瞬間寬裕了下來,原本都做好了存款和補貼用完,繼續借錢的準備,但人卻就這麼離開了。
沈之行也拮據慣了,發達國家的簽證他沒有時間辦理,泥泊爾離得較近,而且他關注的旅遊博主,總會去那裡淨化心靈,他想人生裡第一次靠自己的出國,也就去那吧。
崔秀勤和沈力沒有攔他,也許是能理解,家裡也沒有農村裡要守頭七的說法。
沈之行就這樣帶著行李,沒有絲毫攻略的飛往了加德滿都。
到了那裡後,他給家裡說了一聲自己可能會斷聯幾天,然後解除安裝了微信,把國內的si卡裝進了和護照一起放的袋子裡,只留一張本地的流量卡插在了手機裡。
泥泊爾是一個非常貧窮的宗教國家,從到達加德滿都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充滿了混亂。
這邊街道狹窄蜿蜒,摩托車、行人、小販推車在古舊石板路上交錯穿行,空氣中混雜著香火、泥土與異國香料的味道。
沈之行時不時會被路上突然冒出的摩托車,逼得往後退,剛回過頭,又有小孩扯著衣服,找他要錢。他給了一個,就會有一串人圍上來找他,跛腳的老人,抱著嬰兒的婦女,殘疾的青年人。
直到有本地的一個大叔上來解圍帶著他走,周邊的人才散去。
也許是因為這裡是全世界揹包客的聖地,這邊人英文大多不錯,大叔和他說不要給,有一個就有第二個,然後一群人都會找你要。
沈之行問這裡的人平均賺多少錢,大叔說了一個數,換成人民幣,也不過是三四百元一個月,他非常震驚。
大叔人很好,說自己是孤兒,早年做過一段時間導遊,但是因為車禍右腿殘疾,走路不穩,現在本地做點小買賣,聽說他一個人來,便給他介紹了一下加德滿都和他們的民族文化。
也許是大叔這幾天不需要做買賣,也許是和他聊得投緣,問他要了聯系方式,說可以帶他去一些地方逛。沈之行看著對方還拿著最最老式的,甚至連觸屏都沒有的手機,記錄下了他本地卡的手機號。
那天沈之行被帶著去了大叔的家,非常破敗窄小,大約只有五平米,對方給沈之行在眉間,像本地人那樣點了tika。
說這是神賜的祝福,意味著幸運、長壽。
不過沈之行其實很想問,他們的神,會接受同性戀嗎。
但又怕問出去後,連點tika的資格都沒有。
泥泊爾信仰外放,神祇不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而是生活中隨處可見的神龕。穿著紅衣的苦行僧,披著破袍的老人,在廟宇前點燃香燭,低聲誦念經文,彷彿時間在這裡格外緩慢。
白天,巴德崗的陶匠在泥土間捏出粗糲的器皿;夜晚,泰美爾街區的霓虹燈亮起,酒館裡是來自世界各地的揹包客和旅行者,互相交換著自己的人生。
沈之行這次並沒有多少時間留在旅途,加德滿都對他不過是逃避現實的工具,好像只是這樣走著,就可以放下身上的一切。
不過最讓他震撼的,還是大叔最後帶他去的燒屍廟。
黃昏時分,帕斯帕提那神廟彌漫著霧氣,巴格馬蒂河水泛著渾濁的灰黃色。
大叔和他說,上游燒是達官顯貴,下游是窮人。
沈之行看著一具具裹著白布的屍體被抬上火堆,隨著祭奠的儀式,火焰噼啪作響,焚香、燃燒木柴和焦肉味混雜在一起,濃烈刺鼻,真實到讓人難以逃避。
空氣裡漂浮著淡淡的灰燼,像是死者最後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