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嚴重的時候被他打出過腦震蕩。為什麼呢,因為那天他最大的合作夥伴因為其他競品價格,取消了在他這裡所有的訂購。”寧熠輝說著說著笑了出來。
沈之行抹藥膏的手已經完全停了下來,他喉嚨裡像被刺卡住了一樣,一句話都不知道如何開口。
也許是因為寧熠輝喝了酒,也許是因為對方今天積攢的情緒,所以這一刻,自己成了能夠被袒露心聲的物件。
“每個人,包括那個時候最親近的保姆,都對我說,他是為了我好。”
“所以我每天都在反思,我到底哪裡沒有做對,為什麼我要捱打,我一定不夠好,只要一見到他我就神經性的焦慮不安,生怕說錯一句話。”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我出國。”
寧熠輝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剛出去的日子他有多麼自卑又敏感,在那邊的學校,死讀書的人並不會受歡迎,相反只會成為被人霸淩嘲弄的物件。
於是,有兩個他開始瘋狂生長。一個是陽光下為了合群,看似恣意生長的野草,一個是深夜裡,反複潰爛流膿的傷疤。
“當然,即使出國到今天回來,也從未結束過。”
寧熠輝突然噤聲,沈之行心裡卻像被激流沖刷著巖壁,開始持續地震蕩。
剛才的那一刻,他們一點也不像是同事,或許是寧熠輝突然坦露出了從未見過的一面,是不同於職場的幹練,也不同於在海島的自由耀眼,所以才讓他有瞬間的不適應。
就像這種模樣天生就不該出現在寧熠輝這三個字身上。
畢竟他見過的寧熠輝,是讓他嫉妒的關系戶,是有著海外身份享受便利的上等人,是不用參加高考,不用在春秋招裡無盡內卷焦慮的輕松人生,他實在想不出來這樣的人,有這樣的經歷。
他垂下了眸,視線卻落在了寧熠輝的手臂上,他見過很多次對方的紋身,但卻是第一次如此認真仔細地看,現在才發現紋身下掩蓋著的起伏,一道一道的,順著青黑色的線條蔓延,和血肉連線。
意識到是什麼的時候,沈之行嘴巴張了張卻半晌都沒能說出下一句話。
好像誰也沒有比誰好過過。
“......寧組,我很抱歉聽到這些。”
沈之行收起了手上的藥,覺得此刻已經不是在和自己的組長說話,兩個人已經脫離了職場的身份。
“我真的覺得你其實很優秀.....無論是學歷還是履歷,比很多人都厲害。”
“咱們組每一步都走的很好,千萬不要因為別人的打壓就順從和懷疑自己,我記得你是做技術的吧之前....但你看,你現在來了運營,也依然做得很好。”
“而且我父母常說,身體健康才是第一位,其他永遠是其次。”
“永遠不要因為別人傷害你,你就要傷害自己。”
他話音未落,對方卻掐滅了煙,整個人輕輕向前,動作不重,卻帶著種剋制不住的疲憊,像是終於撐不住要靠近火源取暖的旅人。
沈之行渾身僵硬,因為對方的的頭輕輕抵在自己身上,他下意識地想向後退,卻又頓住了腳步。
他能感受到那份靠近裡仿若不帶侵略的安靜,只是很沉,像壓在胸口的一塊石頭。
他看著窗戶上兩個人在房間光線下映出的影子,寧熠輝的肩很寬,他沉默地站著,像是想起了軟體上同樣也因為家庭痛苦的對面。
過了半晌,他伸出手輕輕安撫著寧熠輝。
寧熠輝能感受到自己靠近時,沈之行片刻的逃避。
在沈之行的眼裡,他不是軟體上的人,他們之間的界限依然清晰,保留著分寸。
但他也知道,沈之行的心很軟,軟到只要他藉著酒精去袒露開口,對方就不會拒絕。
因為在軟體上,他也一樣痛苦。
可他已經嘗過了“沈之行在身邊”的甜頭,哪怕只是片刻的情緒潰堤,這點“偷來”的陪伴也足以讓他沉溺。
他知道怎麼開啟沈之行。
明知不公,卻又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