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和高反的影響還在持續,那一瞬間張裕舒的情緒相當低落,他很消極地想,為什麼他沒有幹脆死在這場雪崩裡?
張裕舒的腿拉傷了,領隊叫了車,送他去最近的醫院,張裕舒在病床上躺了好幾天,百無聊賴。
那個醫院裡有個挺年輕的醫生,面板很白,是過來援助的,叫沈應時。他見張裕舒是一個人住院,有空的時候會過來看看他。
張裕舒跟他借電腦用,一來二去兩人也熟了,沈應時問他:“每年總有幾個人,會死在雪山上,我有點好奇,為什麼熱衷於這麼危險的事情?”
張裕舒想了想,說:“我和他們應該不太一樣,我想找個答案。七八年前,我在德欽的飛來寺呆了一個禮拜,就為了等梅裡雪山的日照金山。”
“那你看到了嗎?”沈應時問。
張裕舒搖了搖頭:“沒有,其實最後一天本來可以看到的,但我睡著了。”
沈應時忍不住笑:“不像你的做派啊,你這住院還要準時上線辦公,居然會睡過頭?”
“發生了一點意外。”張裕舒說。他想到那一天,他和林驚晝擁抱在一起,他睜開眼睛,就是那個人煩人的笑臉。
“其實那時候我沒覺得有什麼遺憾。”
張裕舒緩緩吐出一口氣,又說:“不過我也沒再去過德欽。我以為對人也是這樣的,舍棄就可以永遠舍棄,就像我沒看到梅裡雪山日照金山的遺憾可以放下。但這些年,我陸陸續續看了很多雪山,有好幾座都登頂了。但我沒看到全貌的梅裡雪山還是不可替代。”
“就像我沒法忘記......”
說到這裡張裕舒明顯猶豫了,沈應時看著他,問:“忘記什麼?”
張裕舒搖了搖頭,說:“沒什麼。”
他看向窗外,灰白色的天空,像一片倒懸的海。
沈應時抱著胳膊看他,突然問:“你有物件嗎?”
張裕舒愣了愣,他又聽到沈應時說:
“我們應該是同類,但現在你是我的病人,有些話我不能說。不過明年我就回北京了,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逛逛,吃個飯什麼的。”
沈應時的意思很明顯,張裕舒感到詫異,但他立馬拒絕了。
“不用了,沈醫生,我......”
張裕舒嘆了口氣,認命一樣地講:“我根本忘不掉他,他都死了,我卻沒法忘記。”
沈應時看著他,眼神有點悲傷。
“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憑什麼?”張裕舒表情慘淡,笑得像哭。
他突然回憶起雪崩的那個瞬間,白色的如同雲團那樣的雪傾倒下來,似乎能掩埋一切。
沈應時嘆息一聲:“這話我是從朋友的角度講的,你總會忘記的。”
張裕舒跟沈應時講了林驚晝,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詳細地跟另外一個人,講他的愛情故事。
“以前我恨他,覺得他不把我對他的用心當回事。後來我恨他,因為他夠狠心,我說分手就跟我分手,連挽留都沒有。”張裕舒煩躁地抹了把臉,“現在我依舊恨他,恨他那麼早就死了,只剩我的獨角戲。”
沈應時很耐心地聽著,時間太久,他拖了把椅子坐在床邊,風從窗戶縫隙中鑽進來,輕輕吹動他的發絲。
最後,沈應時替張裕舒下了結論:“其實你根本不想忘記他。”
張裕舒怔了一會兒,如夢初醒,他無力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輕聲說:“是啊,我怎麼還在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