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德欽四)
德欽縣城位於山坳中,幾乎四面環山,在谷底綿延百裡。
整個縣城僅有兩條狹窄的主幹道,是坡度極大的陡路,一直往谷底延伸。
坐在車裡只覺得路是傾斜的,下了車走路更覺得上坡下坡特別費力。
兩個人一前一後,沒有交流。
林驚晝進了一家賣衣服的小店,張裕舒沒進去,他站在門外,看街對面的商鋪。
這裡的商鋪招牌上大多會再寫一行藏文,張裕舒看著那些奇異的筆鋒,表情很安靜。
這裡就像他喜歡的電影裡拍攝的那種縣城,老舊重疊的樓,步履不停但臉上沒有表情的人。
縣城是不需要電影濾鏡的,它的底色就是這樣。
今天是這樣,明天也是這樣。
林驚晝從店裡鑽出,新買的一件棉質襯衫已經穿在身上,他沖張裕舒說:“走吧,去吃飯。”
這是一個和好的訊號,雖然張裕舒不明白林驚晝在鬧什麼別扭。
林驚晝朝他看看,手下意識摸煙,但最後沒掏出來。
張裕舒覺得他站在那裡很突兀,像個淡淡的舊日影。
這家餃子店是林驚晝剛剛跟衣服店老闆娘打聽來的,是個東北人開的,他們點完了菜,林驚晝壓低聲音說:“東北人是最好辨認的。”
張裕舒點頭表示同意,剛剛大哥一開口,他就聽出來了。
他們點了三份水餃,都是蒸的,皮薄餡大,特別鮮美。
吃完一份之後,林驚晝突然說:“你知道,現在雖然不是2001年,但也只是2012年。”
張裕舒停下筷子,看他。
“我知道,現在如果我跟別人說,我喜歡男的,要跟男的過一輩子,他們看我跟看張二哥沒有分別。”張裕舒說。
林驚晝“嗯”了一聲,往後靠在椅背,說:“我應該比你大很多。”
“你是八零後嗎?”張裕舒問他。
林驚晝點頭:“我是八一年出生的,我沒你那麼會讀書,十六歲我就出來打工了,一開始在重慶,後來去了深圳。”
“你到底是做什麼的?”張裕舒看著他,目光中滿是探究。
林驚晝不著調地講:“我在深圳夜總會做保安。”
“你別誤會,不是那種夜總會,就是唱歌的,老闆聽歌,高興了就送花籃,開酒,歌手可以賺提成。”林驚晝跟他解釋,一臉認真,“我就負責抓那些喝多了發酒瘋的人。”
張裕舒十分懷疑地看著他。
林驚晝繼續說下去:“千禧年之前,所有人都是隱藏自己的,小時候我家附近有片樹林,入了夜,會有手電筒的光掃來掃去。那時候大人總會講鬼故事,說裡面抓出來的人,都是不男不女,不人不鬼的。”
“現在想想,很多事情都是突然發生的。千禧年是一個分界線,之後同性戀就像雨後春筍那樣冒出來,大談性解放。”林驚晝的表情有點迷茫,“直到今天我還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彷彿在一夜之間就能轉變觀念?接受自己是這麼容易的事情嗎?”
張裕舒把面前的盤子轉了轉,讓有餃子的一面朝向林驚晝,他說:“你再吃點。”
“還是讀書多就比較容易?”林驚晝託著臉,有點苦澀地笑了笑。
“我十六歲的時候,因為成績太差,所以唸了一個中專,那裡我認識了一個人,我已經不記得他的名字了。”林驚晝嘆了口氣,夾起一個水餃,慢騰騰地咀嚼,“他好像比我大吧,也比我懂,他約我在小樹林見面,他上來就抱住我,抱得特別緊。”
“我覺得挺害怕的,但又很喜歡他。”林驚晝自嘲地笑了笑,“真是傻逼。”
小樹林很黑,四周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像風也像人,林驚晝的背抵住粗糲的樹幹,那種觸感像是有蟲子爬過他的身體。
林驚晝想到聽過的關於手電筒的故事,他很緊張,他想推開面前的人,可是又做不到。
白光是突然亮起的,林驚晝聽到呵斥聲,腳步聲,還有那個人匆匆逃跑時撞在樹上的聲音,那一瞬間,樹葉瘋狂抖動著,像是在尖叫。
林驚晝跪在了地上,他顫抖著,想要扣好釦子,可是手指沒有一點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