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著難得的機會,沈從年把他渾身上下都仔細打量了一圈,視線猶如一支畫筆,一寸寸地描摹他的容顏。
七年未見,他的面容似乎更淩厲了些,也更加成熟了。大概是操心的事太多,好端端的眉心讓歲月刻下了一道淺淺的痕跡。
沈從年凝望著他的睡顏,忽而伸出隻手,勾住了他的小指。
俞文青醒來時,第一眼就看見了伏在他床榻邊睡著了的沈從年。
那顆毛茸茸的腦袋緊緊挨在他的被褥邊,潔淨的脖頸沿著曲線掩入衣領,身體隨著呼吸的節奏微微起伏著。
我的……寶貝兒……
俞文青想摸摸他的腦袋,他想世間最幸福之事也大抵如此罷了。
他下意識地想拿離沈從年近的那隻手去摸,然而指尖一動卻又發現,原來沈從年抱著他的手睡著了。
心頭軟了一片,俞文青勉強地舉起另一邊的手,顫巍巍又小心翼翼地把掌心覆在了沈從年的頭頂,手心裡的柔軟頓時讓他熱了眼眶。
在很多很多的時候,俞文青的理智都告訴他應該恨沈從年,他想他也是恨他的,否則為什麼這麼多年都忘不掉他?
可是,親愛的你告訴我,那些比恨更多的,到底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他思考了很久很久,卻始終都想不出來,也想不通,他不明白。
俞文青的臉上顯露出一種茫然,一種純粹的茫然。
他有時候會想,沈從年幹脆死掉好了,那樣他就再也不用為著這些莫名的事兒煩躁了,也再也不用被什麼牽動心緒了,可往往出了這個念頭,他又捨不得了。
他想如果沈從年真的死了,那他一定會為他陪葬。可那似乎是一件錯誤的事……他不該為沈從年陪葬,他明明應該恨他的。
沈從年,我真的挺恨你的,但我更捨不得你。我捨不得你死,我不想你忘記我,我想糾纏著你一輩子,讓你永遠也甩不開我,此生、後世,永永遠遠。
掌下傳來縷縷暖意,俞文青按著他的腦袋,不自覺地摸了兩下。
沈從年不喜歡被這樣摸頭,每一次都會皺著眉躲開,很早之前,他只有在某些筋疲力盡的事情結束之後,才能趁機偷摸上兩把。
幾乎每一次,他都會被惱怒的沈從年仰頭怒視,而後張開嘴咬住他的手。
apha的牙齒都是利的,尤其是兩側的犬牙,尖銳得能輕易刺開面板。
然而沈從年的犬牙卻沒有那麼銳利,外形看著也尖,卻尖得很鈍,俞文青讓他咬了半天,也只是留下一圈圈齊整的牙印,而在犬牙的位置上,總是烙下兩顆圓圓的小點。
這樣趴著睡,睡眠大概都是淺的。俞文青只在他頭上順了兩下,沈從年就醒了。
俞文青在第一時間就撤開了手。
兩人又一次相顧無言,彼此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良久,沈從年忽然動了動,起身逼近了俞文青。
俞文青望著這具越靠越近的身體,心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似是期待,似是恐懼。
然而究竟期待什麼,又在恐懼什麼,他也說不出了。
就在這距離近得不能再近的時刻,沈從年抬起一條胳膊撐在了俞文青的枕頭旁,而俞文青則緊張地閉上了眼——
“啪”的一聲,沈從年按響了呼叫鈴。
俞文青驟然睜開雙眼,瞧見沈從年不含雜質的瞳孔,無端地覺得自己被戲耍了。
討厭鬼。
很快就會有人進來,俞文青卻在這個不恰當的時機聽見沈從年輕聲說:“我們互不相欠了。”
俞文青覺得他這話說錯了,他們本來,就不該相欠。
但他沒有糾正沈從年的錯誤,他知道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只好緊著時機問:“我們可以重新來過了嗎?”
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沈從年,像只船錨沉入了他的眼睛,一寸不離地鈎住了。
他看見沈從年的嘴唇翕動了兩分,耳朵尚聽不見任何聲音,房門就被闖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