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年入學的第一天就給自己找了兩份兼職,幹了一個月後又覺得工資還是不夠用,於是咬了咬牙,硬是在忙碌的校園生活裡抗下了三份兼職。
也正因如此,他幾乎沒有一點社交的時間,每天不是在上班就是在上課,唯一剩下的一點點時間裡,他寧願躲在宿舍裡多睡一會兒。
俞文青的到來,是一場意外,也是一場驚喜。
第一次注意到這個人時,是在大一的一場講座裡。
那是一場不設限的講座,任何人都可以參加,沈從年是那場講座講演人的臨時助理,時薪二十塊。
他就是在那時候看見俞文青的——縮在報告廳的角落裡,戴了一隻白色的鴨舌帽,帽簷壓得很低,幾乎快把一整張臉都擋住了,從沈從年的那個角度看過去,只能望見流暢的下頜線條,還有若隱若現的一點紅唇。
沈從年注意到他,是因為覺得他奇怪——這場講座,學校並沒有強迫任何人參加,來與不來,完全是按著自己意願選擇,他要是不願意,完全可以不來,可為什麼偏偏這人選擇了參加,又要縮在角落裡睡覺呢?
沈從年想不通。
正是因為如此,沈從年在這場活動裡頻繁地注意到了那人,也在他離開報告廳的時候,成功地記住了那張臉。
到了後來,他從學校裡廣為流傳的一張榜單上再一次見到了那張令他印象深刻的臉,沈從年順著照片看過去,第一次知曉了他的名字——俞文青。
他說不上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奇怪感受,當他知曉俞文青姓名的那一瞬間,窗臺射進來的一縷陽光剛好爬上了他的桌面,將陰暗的一隅照得熠熠生輝,他有些神經質地把二者聯系在了一塊,即使他自己也覺得這很荒謬。
他想,俞文青就是一束光。
沈從年沒有去打擾這束光,也沒有主動觸碰光,他甚至連躲在角落裡偷偷觀察都沒有過。“俞文青”這三個字對他而言,似乎只是一個名字,與一張日漸模糊的面龐。
然而沈從年終究無法抵擋住自己的內心,在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某些時刻,他也想過偷偷地見上一面,哪怕是隔著人海的匆匆一眼。
可若是真的那樣做了,又會使他感到不安。
沈從年總在無數個疲憊的時刻想起俞文青,然而到了深夜他又開始唾棄這種行為。
他模糊而不確定地想,人類好像總是喜歡把平凡的東西附上特殊的含義,從此這樣東西就變得尤為重要。他想他對俞文青大概也是這樣,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比喻,他就把俞文青當做了特別的人。
他不確定、也不清楚,他隱隱覺得不安。
他剋制著自己的慾念,始終把距離保持在十萬八千裡的曠遠,不讓自己平穩的節奏被擾亂一分。
可是現在,它被打亂了。在與俞文青正式見面的第一次。
第一次的正式見面,俞文青摸了他的臉。那樣子似乎是在調戲,沈從年只覺得一顆心都要撲出來了。
這狀態很陌生也很不對,沈從年怕極了這種陌生的感受,於是無人看到的角落裡,他悄悄按了下胸口,把那點兒怪異的苗頭按了下去。
第二次見面是在籃球場上,俞文青朝著他挑釁的那一刻,心髒又一次砰砰亂跳起來。
那一天他其實根本沒有兼職,只是在俞文青發出邀約的那一刻,他又聽見自己的心髒在胡亂地蹦著,於是他冷言拒絕了俞文青,一個人跑回了宿舍,抱著冷冰冰的被子傻坐了兩個多小時。
再一次看見他時,俞文青已經在樓下蹲守了兩日。他這樣的人,在哪都是焦點,即使躲在草叢裡,沈從年還是一眼便認出了他。
沈從年不明白他為何會出現在那兒,還是以這樣一個滑稽的姿態,但他不想見到他,他怕自己好不容易調整過來的狀態,又一次被他打破。
一連幾日,沈從年都要躲著什麼似的,從一個平日裡轉運垃圾用的小門出入宿舍樓。
直到那一天,沈從年經過了幾日的“脫敏訓練”,他想他終於可以坦蕩地從俞文青面前像個無事人一樣地路過了,但他怎麼也沒想到,俞文青這一下子就給了他這樣大的刺激,他幾乎是慌不擇路。
從俞文青面前逃跑後的整整一天時光裡,他沒有一刻的心是平靜的,腦子裡好像有個做糨糊的機器,一刻不停地把他的腦子堵滿了,讓他什麼也思考不了,只是反反複複地回放著宿舍樓下的那一刻,一遍又一遍。
沈從年以為,像俞文青這樣的人,被拒絕過後一定會把他打入黑名單,卻沒想到他居然還能迎來俞文青的第二次告白。
他實在想不通自己究竟有什麼優點能讓他看上,又實在疑心這是一場有錢人的賭約,他想不通。
住在隔壁的路鳴曾經告訴過他——俞文青想泡他。但這一句話被他理所應當地忽略了。可俞文青一而再再而三的告白,又讓他本就不堅定的心更加動搖了。
他想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他不該去介入他的生活,可他又猖狂無畏地想著,他早晚會跟俞文青在一個世界裡生活。
他連連想了幾日,日也想,夜也想,上課在想,兼職也在想。到了最後,他終於想通——在走到同一個世界裡之前,先做個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