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你,那還是丙申年的事,具體戰事經過,我也是聽參戰將領口述的。”戚繼光迫不及待描述起來,“韃子出兵延綏,我軍最終得勝,但中間大敗一場,正是由於下雨起霧所致。雨後大霧,火繩染溼,我軍點火烘繩,將位置完全暴露給韃子,韃子衝鋒,我軍火繩未乾,大敗而逃!這一役未錄戰報國書,純憑老兵口述,賢弟也不可能知道。”
“將軍舉一反三,立刻想到實戰了!佩服!”楊長帆也激動起身,“燧石擊法,無火無繩,便是深夜發射,也只是火星一閃罷了。”
“賢弟可有詳技?”
“圖在家裡,貨在腦中。”
“粗談一二。”
楊長帆轉而望向小妾:“憫芮!快取紙筆!我與戚將軍繪圖!”
小妾瞪著楊長帆,你丫使喚我真夠天經地義的啊!
可她也沒脾氣,只好進裡屋拿。
戚夫人微微一笑,知他二人現在的感情絕對不是裝出來的,看來真的是投緣要聊火器的事情,心中最後一抹懷疑也散去,心無雜念,再回廚房備菜。
之後的夜宵,戚夫人也沒插進嘴來,戚繼光一旦投入聆聽楊長帆的各路理論,才意識到這人有多可怕,多有用。
現下軍中所用之銃,小半來自弗朗機商人,大半自行改良製造,使用多年,自產銃的總體質量依然不及夷銃,最關鍵的是,夷人必定留最好的銃自用,而將落後淘汰的東西販賣,這讓雙方始終存有差距。
此外,大海寇汪直與弗朗機相交甚密,上好的銃也是他先拿走,自用或販與倭人,這無形間又壓制了大明官軍。
戚繼光曾寫過上書,議加大與弗朗機人的合作,重金聘匠,但最終也沒敢真遞出去,先不談大明早已與弗朗機開戰結怨,單說自爭貢之役,罷舶海禁之後,外事便是忌諱事宜,無人敢談。如今無論弗朗機倭人,亦是汪直徐海,武裝日益精進,而大明仍閉門造銃,長此以往必成大禍!
戚繼光心下也自有定奪,待實權入手,他便親督匠人,聚賢才發展火器,只是他現在還無大權,天大的賢才便撞上門來了。
二人夜宵飲酒之間,恍惚完全忘卻外事,只沉浸在軍事裝備話題之中。
妻妾早就吃完了,倚在一旁打著哈欠,沈憫芮想躲著戚夫人,戚夫人卻偏拉著她聊,跟她說瞞著楊長帆家裡不是個事,要好好跟楊長帆談,回家拜父母,名正言順才對。
這話題純粹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若真是戚繼光帶沈憫芮回家裡,估計戚夫人又要動刀子了。
沈憫芮無奈,當即也乘了美意,發自肺腑哭訴起來,她也是真的受夠了沒名分的苦,今晚就要做相公工作,早日回家正名。
二人聊著,實在耐不住睏乏,就這麼倚著睡著了。
兩個男人卻聊得興起,藉著酒勁,從軍械聊到練兵,從練兵聊到外交,再聊到治倭抗虜,佛郎機南洋,楊長帆的理論並不像許多書生那樣天上樓閣,都是有根有據,有因有果,戚繼光終於認定自己險些錯過一位東南奇才,年紀輕輕,談吐見解竟能與自己談笑風生。
這是自己這輩子遇見的第二位奇才。
第一位奇才如臥龍一般,大隱隱於朝。
他本以為那位大人乃是天下無二的雄才。
未曾想到,在浙江還碰到了這樣一位奇才。
天不亡我大明!
人生,總在峰迴路轉中。
當楊長帆與他小妾連同一堆行李坐在騾車後,遠遠跟戚繼光夫婦揮手想別的時候,他深信著這句話。
戚繼光到底是個穩重的人,他再動容,也沒有直接帶楊長帆去工部改炮,他還要請示、運作、批准,為了大局,為了實現一切,該等的要等,那位大人能十年十年的等,自己十天十天的等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