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有兩個選項,全軍回兵薊州,在城下大鬧他一場。”王樸咧嘴一笑道,他粗知歷史,漸漸心有所悟,崇禎這倒黴孩子生性欺軟怕硬,對忠貞不渝的臣子殺伐果斷,對跋扈佞臣卻又百般忍讓,學忠臣只有速死,學奸臣才能有活路。
“那其二呢。”林昌興不置可否,因問道。
“派一支小隊喬裝一番潛回京師,這正是徐老的主張。”
“不妥,徐老當時並不敢說真話,這不是他的本意。”
“是否本意,我們揣測而已,這樣吧兩件事同時做。”王樸下了決斷,林昌興見此也無話可說。
蝗災俞十日,麥地只見麥杆,荒疏見地皮若土地生了癩子,苦民絕望而四散奔逃,但是他們前腳走,蝗蟲身後攆,沿路州縣也盡遭了災,乞食絕然無望,途中賊匪肆孽,口糧皆被奪了去,斷了活路成餓殍。
留下來的村民不出門跋涉,不多的口糧經吃了些,倒多活了幾日,狄四一家搶收地裡的未熟麥子共約十鬥,他是李家的佃農,且李家今年免了租子,這十鬥未熟麥子雖難下嚥卻能果腹,取其中兩鬥送去里長家充作半年的三餉。卻遭里長趕了出門,言麥子不熟,官府可不收,狄四曉得厲害,魂不守舍回家去,熬心拖了兩日,里長就上門來訓斥他,言不繳皇稅死路一條,進了縣裡班房少有能活命,且還要零零碎碎受罪,狄四恐極,想著餓死也比進班房強,只好找縣裡糧鋪將僅有的十鬥未熟麥子換成兩鬥陳麥子,這才納完今年的皇稅。
如此一來,家裡可就斷了糧,外面的野地光禿禿都不見一片葉子,哪怕樹皮都叫蟲子啃了去,唯獨觀音土可尋得,可狄四寧餓死也不要吃那東西,他的爹孃就是因食觀音土而斃,那死法太滲人,不如與妻子兒女們齊齊在床榻上躺著等死,躺了很久很久,夜晝往返輪轉,只迷迷糊糊記得前後起來喝過好多瓢水,起先尿還有騷臭味,後來尿就清撤如水。
“狄小四,你在家嗎,喂,回個話。”傍晚時分有人扣門,大約是周圍人煙寥落慣了,扣門聲劃破寂寥,將屋裡幾人都唬了清醒。
“誰,誰啊。”狄四扯開嗓子回了一句,口出絕不洪亮,卻鬧起耳鳴來了,手撐塌角,支起半個身子抬頭一望,就周身遍處痠疼,眼神倒還好,窗紙破爛,就見一黑乎乎人臉掛那上面,隔著窗花也能認得,是鄰村的老金。
狄四尋思老金這人名聲不太好,早年竊人財物被吊起來狠狠打了一回,老金婆娘欺狄四是個出了名的老實人,上他家來求借銀子,不肯給就撓門跺腳,滿地打滾,聲勢駭人,不知情的村民滿臉疑色,以為狄四與竊賊老金暗通,狄四臉皮薄,哪裡能經受這個,遂借出一錢銀子,老金用這錢買藥敷了才把傷給治好,從此兩家有了幾分交情,這回難道是來報恩嗎,念及此,勉強起來去開了門。
“哎呦,我那村遍尋都不見一個活口,慘呢,整村子的人都沒了,就你們村還有活人,畢竟是李家的佃口啊,那位出了名的心善。”老金甫一見面就大聲嚷嚷,他的中氣竟十足。
“全死了?”狄四訝然一驚。
“沒,那倒沒有,今年納不出皇糧,大夥兒一合計就逃命去了,有往山裡去投賊,也有人往鄰縣逃,那都沒用,哪裡不遭災呢,死外頭還不如死家裡,我不折騰。”老金連連搖頭道。
“那你拿什麼繳納皇稅。”狄四聞言只有瞠目結舌。
“我進城裡撈了一把,嘿嘿。”老金一副你知道的得意神色,其實是他與城裡的熟人合謀,前往臨縣蹲守小徑幾日,劫殺好幾撥路人,才湊齊銀子納完皇稅。
“啊,那敢情好。”狄四有些服氣了,忽然想起來,滿懷翼希的問道:“那你有吃的嗎,我餓。”
“我也沒有吃的了,現在糧價賊貴,二兩銀子每鬥。”老金苦澀搖頭道,他與人出去劫道,殺了好多人,又遇上另一夥賊人,火併中己方死了七人,拿命換來二十鬥麥子而已,剩得六人均分二斗餘,才堪堪夠官府的稅。
“啥,二兩銀子才一斗。”狄四聞言只有瞠目結舌,這才幾天不到糧價竟漲了四倍。
“所以啊,我不打算賣小兒子了,反正呢,就賣了也換不來幾口糧,那麼,狄小四,咱們換一換,怎麼樣。”老金實在捨不得小兒子,言語頗為艱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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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要。”狄四若有所悟。
“你準備一下,記得血別流出來,不好浪費,我家那孩子五十斤,我回去準備一下,今晚送過來。”
“那要遭報應的,不能啊。”狄四心窩一顫,徒勞掙扎了一下。
“嘿嘿嘿,你想死嗎,那也成,過幾天我來替你收屍。”老金突兀咧嘴一笑,那口黃牙津潤油膩,又擺舌頭往上面舔了舔,齒尖上臘般的潤黃,狄四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個傢伙中氣十足,原來已不止頭一回。
狄四細思極恐,渾身汗毛豎起,只駭然連連點頭,又悚然一驚,忙死命的搖頭,看眼前這老金如妖魔形狀。老金哈哈大笑,甩下一句:“就這麼說定了,我今夜過來。”自去。
狄四一人呆立院中許久,茫然四顧,左右皆空壁如洗,無奈又轉頭回屋裡,取瓢子進罐口一舀,瓢中卻是空的,這才想起罐底早無水了。
“外面何人呢。”婆娘聽動靜,抬眼問道。
“老金,沒事了。”狄四不敢回實話,只是敷衍,瞧見塌上的孩子們,心卻是空落落,他這一輩子勞碌圖個啥呢,他倒不怕死,反正也沒啥活頭,死了拉倒,可是那個老金連死人也不肯放過,想到要被那口黃牙吞進肚裡,狄四打了寒磣,忙又上了床榻,合被子悶著,此刻想事情太奢侈了,他太餓了,肚子彷彿飛了天,只有一陣陣的口腹之慾正直入心扉,反覆煎熬著他,想事情便更加餓了,那煎熬更猛烈,他只盼一睡就不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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