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可笑,方才一撥兵才來過,有個兵頭要納我為妾,這才答應下來,你們難不成也是一般的心思,咯咯咯,姑奶奶倒也搶手。”屋內忽的傳出來白小茹嬌嗔,寂夜裡格外刺耳。
白老闆聞言愣怔半響,這才醒悟自家丫頭在拿話詐外人,幸而今夜裡無月,仗著牆外傾輝,面對面說話也才堪堪能分辨影形輪廓,各自臉上的神色變換外人不見,總算沒有漏出破綻,心念一轉忙道:“與那位官說好的,明日才來迎娶,你們莫要壞他好事,不然性命不保。”
陳皮果然唬了一跳,倒退了一步,朝劉來土打了個商量,問道:“這個咋辦。”
劉來土心裡暗罵:“蠢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如今城內人心惶惶,都在傳大明官兵夜裡不時摸黑闖入民宅,殺人越貨作盜賊事,他今晨就聽鄰里傳的有板有眼,鉅細皆在,心頭對這些駭人傳言信之不疑,只以為早晚會輪到白老闆這間鋪子,他夜裡就睡在這間店鋪後屋隔間,哪天亂兵殺進來,第一個就砍翻他這個倒黴蛋,思之汗顏,就不敢留在這個險地,動了逃離的心思。
所謂窮家富路,出遠門盤纏嚼用樣樣都缺不得,又是兵荒馬亂的季節,糧價已漲破天際,他的積蓄本就不多,一家人估計撐不了幾天,到時候短了銀錢,在外面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不過是路邊平添幾個餓殍。念及此,他動了夜裡去偷白家的心思。
自小本分的良人膽小怕事慣了,一夜間如何能忽的脫胎換骨,作惡的念頭乍現,就先把自己唬得心慌意亂,手腳痠軟無力,胸口咚咚似鼓,卻是有賊心沒那賊膽。常言酒壯慫人膽,他去酒肆打了半斤燒酒,正要回家痛飲一番,瞥見酒肆外有個人影倚靠馬廄槽柱,其處汙濁,那人卻毫不在意,渾身流裡流氣作無賴狀。
“這人是個能做那事的,和他搭個夥吧。”劉來土心念陡轉,若換了平時,這種一眼就知絕非善類的貨色,他哪敢去招惹,唯恐避之不及耳。此時也顧不得了,他要趕緊逃離這個險地。
念及此,劉來土上去和他攀談,得知這人就是陳皮,卻是城裡有名的偷雞摸狗,人憎狗嫌之輩,連呼久仰大名。
兩人商量今夜行事,可巧天懸剪月,幾如一彎細絲若隱隱惜見,這是得了運,月黑風高利盜賊,他們備好工具只待三更,不巧今夜利盜賊乃人同此心,官軍們也想到一塊去了,二更時分突然出現一股官軍圍了這幾條街,挨家挨戶勒索百姓,他們聽聞動靜,出去一看,就見火把搖曳的狨光中,有一顆毛茸茸的黑球從李記面鋪丟擲,滾到街對面,他們遠遠看不真切,聽落地的沉悶響聲,只疑心那是顆頭顱,卻萬萬不敢上去仔細分辨,屁滾尿流逃回白記布鋪,劉來土手抖如篩連門栓都抓不穩了,來回推了幾次才栓好門。
“啊,死了,李,李老闆死了。他家可還有一個兩歲的孩童。嗚嗚,我也有孩子,這可怎麼辦。”劉來土背靠木門,悽悽自語道。
“你這慫貨,別跟人說認識老子,一顆頭顱就嚇得不成人形,如何能幹大事。”陳皮不屑道。
“你,你可也沒好到哪裡去。”劉來土不忿回懟道,剛才兩人一起落荒而逃,陳皮還為了爭先一步,一肘子擊中了他肋下,害他疼得齜牙咧嘴,此時猶未消退。
“別說那沒用的,哎,老子有主意了。”陳皮癟嘴道,突然靈光一閃,賊眉鼠眼頓時一亮。
“哦。”劉來土半信半疑,他漸漸摸透了這個陳皮的性子,好大言,且毫無信義,臨危必出賣同伴的貨色,有些後悔拉他入夥。
“嘖,你這蠢驢,好好動腦子啊,什麼樣的人最怕官兵,舉人秀才自是不怕,他們官紳都扎堆作夥,一般的小兵不敢得罪,我們這些窮鬼,爛命一條,肚裡沒油水摳不出屎尿,人家瞧不上,也沒啥好怕,那麼,白老闆這樣稍有點錢,不算頂有錢,那才是官兵要弄的。”陳皮舔了舔舌尖,咧嘴陰笑道,眼眉擠成一團,十分得意剛才這一通掰扯。
“那又怎麼了,你有本事去找個舉人來幫把手,哼。”劉來土聽了這些話,只滿心鬱郁,以為這位好大言的臭毛病又來了,可一不可再,殺千刀的地痞賊貨是口齒修為,一貫的廢話連篇卻於事無補。
“哎,我哪是那個意思,白老闆他怕兵,他怕兵才是要緊處,我們可借這個。”言及此處,陳皮已然全然沉浸於天降浮財的憧憬之中,心神搖曳幾乎不能自持。他的臉貼到了陳來土的肩頭,幽暗屋內藉著門縫的微光,陳來土低頭看去,只陳皮那齙牙和黑眼窩隱約有點輪廓,宛似一顆骷髏頭開口重重呼氣,噴出一股敗腐屍骸的惡臭,驚天動地的腥毒氣浪將他掀了個踉蹌,連連後退了幾步,後脊觸牆才止住了,沒翻一個跟頭極是能耐。
“撿要緊說,休要括噪,這回亂兵來的好大聲勢,這動靜估計不只小搜一條街就罷,指不定就摸上門來,咱們可耽誤不起了。”劉來土頂不住口吐惡風,忙推了開,又退後一步,嫌惡不耐煩道。
“我們這就去找白老闆,告訴他不給銀子,就引來亂兵玩壞他女兒婆娘,嘻嘻嘻。”說到妙處,陳皮色眯眯的嬉笑,臉上五官擠成一團,痞氣十足。
“這,這太作孽啊,不是說好進去偷了銀子就走嘛,何必多事。”劉來土心有不忍,作難猶豫道。
“兵荒馬亂,都這種時候,唉,蠢蛋才把銀子藏在房間裡,無不是把銀子尋塊土埋了,上面做個記號,鬼知那是什麼記號,翻幾個箱子櫃子如何能偷得到。”陳皮霍得發起狂來,滿臉猙獰的含怒道,顯是早已對此深惡痛絕,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也。
劉來土略沉吟片刻,一咬牙抬梯子去翻了院牆,進去後卻尋不見白老闆,這會兒,外面亂兵卻鬧得更兇了,女人尖叫聲,怒喝聲,哭嚎聲,種種紛亂雜音劃破夜空,傳開裡許遠,方圓百姓少說也有數百,卻人人噤若寒蟬,只躲在角落暗處,驚恐萬狀,瑟瑟發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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