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公公寬慰道:“那本不是官家的原由,是慶奴姑姑本與佛法結緣,只是從未開竅,偶然因官家的一首詞而頓悟向佛,那都是慶奴姑姑的造化呀!”
嘉敏含了一絲憂憫,低低說道:“‘愛別離,怨憎會’。慶奴半世坎坷,立於國主身畔,卻總是守望著得不到的一切,她看似溫婉和悅,可內心也不知受著怎樣的煎熬和忿忿,也許,出家是慶奴最好的選擇。她既然選了這條路,臣妾亦定然對她照看有加,不會讓她在禪院委屈。”
國主嘆道:“她侍奉朕一場,後來又出宮守皇陵,再之後,又失而復得,朕心中十分歡喜,可她後來讓朕太失望,讓朕感到渾身不自在,感到難受。所以,朕不願意她近身服侍朕,可又實在感念年少時她對朕的恩情。難道,與佛結緣真的是她的宿命嗎?難道,除此之外,就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嗎?”
“命由己造而已,或許是冥冥中,慶奴的一舉一止都成就了她今日的佛緣,今後她在禪院中潛心修佛,滌養心性,為她前半生的過失贖罪,為國主和大唐國的福祉祈禱,是不是也是一件欣慰事?”
國主如此方能釋然,嘆道:“‘賴問空門知氣味,不然煩惱萬塗侵。’慶奴若是真的有佛緣,倒讓朕羨慕她了,她可以捨棄一切,無牽無掛地遁入空門,可是朕呢?朕何曾能夠拋棄一切?又如何能心無旁騖、心無牽掛地苦學空門法,銷盡平生種種心念?”
嘉敏聽得國主的這番痴話,莫名的傷感浮上了心頭,不知為何,她總害怕聽到國主這樣的言語,就好像害怕握在手中的風箏線斷開。她強顏笑道:“官家又在說頑笑話了,大概又是看摺子給累著了,臣妾今日還特地為官家做了膳食,都是官家平時愛吃的菜。”
國主頓覺得暖意融融,也將心頭的那份鬱郁之念盡數擯棄,笑道:“你這麼一說,朕倒真的是餓了,一想到你做的那些美味,朕就幾乎要流口水。”
“官家是一國之君,天上飛的,水中游的,地上跑的,想吃哪樣沒有,偏偏還這麼嘴饞。”
“宮中的御廚又怎比得上你的用心?要知道,御廚是用手烹製菜品,而你,卻是用心做出來的。”
嘉敏微微頷首,或許君王與國後之間亦如尋常夫妻一樣,總在相識的刻骨銘心,慢慢地走入令人輾轉難過的瑣碎或誤會,而最後不過是流於一菜一湯的平實,是靜水流深的默契,也是脈脈悠遠的陪伴。
一側的姚公公默默地躬身退到門邊,輕輕擊掌,不多大一會兒,宮女魚貫而入,一一布上了菜品。
殿外,黃保儀一身簡樸素裙,烏油油的頭髮隨意地挽著簡單的髮髻,更襯得她的素雅清傲,只是在這份清淡中又有著揮之不去的哀傷,她本是來替國主送書的,不妨在殿外恰好聽到了主後的這一番對話,心中感慨萬千,又是感念,又是傷悲。
感念的是國後有情有義,處事公正,知道慶奴害了她,便如此處置了慶奴,禪院清靜,慶奴唸佛懺悔,也算是平息了她心中的怨怒之氣;傷悲的是主後如此恩愛有情,一頓膳食而已,卻有著這麼的多夫妻尋常,而自己卻是再無資格陪伴在國主身邊。
她心中一時暖一陣,悲一陣,怨一陣,想自己此刻的境遇,為何不學慶奴一樣,也入了禪院做尼姑才算乾乾淨淨,了無牽掛,只可惜自己情緣未了,縱然不能像一個妃嬪那樣以美色、以身子伺候國主,可也總想著在詩詞書畫上與他默契的勾連,想著做他的紅顏知己……她這樣的人,不乾不淨,不清不楚的,又如何能遁入空門呢?
出家是慶奴最好的選擇,或許,做國主的詩友、書友、畫友,這才是她最好的歸宿。
黃保儀默默在風中佇立了一會兒,無聲無息地擦掉了眼角的淚水,踽踽離去。
……
這一日的御苑廊下,兩個小宮女灑掃著殿下的枯葉,又冷又餓,而地上的落葉似乎永遠都掃不完,兩個宮女不免覺得洩氣。
其中一個宮女名喚芍藥,有著八九分的姿色,忿忿說道:“每天都掃掃掃,什麼時候才能掃得乾淨?什麼時候才能了結這種苦日子?”
另一個宮女看起來老實膽怯,小心翼翼道:“你還是知足吧,每天掃地已經比那些大冬天浣洗衣服的人輕鬆多了。”
芍藥不屑道:“她們是她們,一個個粗手笨腳,也只配幹苦活,可苦了我的這番容貌姿色,又哪裡是奴婢的命呢?”
她身邊的宮女有些惴惴地害怕道:“你小聲點,若是讓公公聽到了,又是一頓暴打。”
“怕什麼?總有一天我要做上這後宮的主子,讓那些曾經欺壓我的狗奴婢跪拜在我的面前!”芍藥高高揚著頭,搖搖擺擺地走了起來,說不盡的婀娜多姿,道不完的春情含嗔,嬌俏一笑,更是千嬌百媚,她含笑問道:“我美嗎?”
身畔的宮女羨慕地望著她,點了點頭:“美,真的好美,這款款的細腰,這長長的腿,竟比裴婕妤還好看幾分呢!”
芍藥大為不悅,呵斥道:“胡說!我怎麼能跟她比?她雖然生得貌美,可就像是櫃子最頂端的灰塵一樣,從來就不被國主召見。況且,她最近又得罪了國後孃娘,被打得屁股開花,走路都是咬牙切齒的,哪裡有我的半分風姿?”
芍藥只顧陶醉在自己步態中,絲毫未注意到身側已經多了一個玉身長立的人,等到她回過頭,見到裴婕妤時已經嚇得魂飛魄散,腦子只是空茫茫的一片,倉惶拜倒。
那裴婕妤自從被國後懲治了二十大板後,屁股果然是開了花,花蜜香粉保養的白膩膩的肌膚,留下了難看的疤痕,裴婕妤又是個極愛美的人,怎容忍得了自己有一絲瑕疵?
於是,一天要傳召好幾次御醫,試遍了各種千奇百怪的藥方,可最終還是不能讓肌膚復原,裴婕妤氣急敗壞,這日稍微能走動些,正要親自去太醫院取藥,不巧撞上了芍藥的這番嘲笑。
裴婕妤氣得肺都要炸了,一雙美目尖銳地往芍藥身上一刮,見她生得姿容美豔,恨不得撕了她的這張皮,她豔唇輕啟:“本宮賜你步步生蓮後,也不知道你的風姿可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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