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批閱摺子,嬪妾願為國主研墨相伴。”
從船上走下來一個風骨清絕的可人兒,她略施粉黛,可那份清高出塵、俊流灑脫的模樣叫人移不開雙眸,她與國主並肩而立,仿若天外仙侶,不食人間煙火,是那麼般配的一對。
就好像,這蓬萊洲上,浩淼水波之畔,唯有嘉敏是多餘的,唯有她是那麼不合時宜地闖入了這一幅清美的畫卷之中。
黃保儀略略施禮,淺淺笑靨中是敬意,也是歉意,“國主已命嬪妾研墨,如若國後覺得不妥,嬪妾亦不敢拂逆國後孃孃的懿意。”
嘉敏怔了一怔,有那麼一瞬間,只覺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似乎是心中最珍貴的東西丟了,什麼時候,自己以伉儷之身竟然變成了多餘的一人,什麼時候,她亦然成了吃黃連的啞巴,有苦卻不能說出。
她只能說道:“黃保儀通曉史書,有驚蓬坐振之才,能協助國主是理所應當之事。”
國主淡淡道:“研磨枯燥,審閱奏摺更是傷眼,就不勞國後費心了。”
嘉敏望著國主與黃保儀翩然而去的身影,只覺得心頭空了,可又被什麼堵住了,堵得她難受,淚水幾乎盈睫,她嬌俏身姿在秋風中也幾乎搖搖欲傾,以前她也總會因情而傷,但總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明明被蟄得很痛很痛,卻要強顏歡笑。
憑著女人敏銳的感觸,她最不願接受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原來,這天底下,到底沒有信誓旦旦中的美好,而君子好逑卻是男子之本性,更何況,他是萬人之上的國君,他思慕什麼樣的女人,欽賞什麼樣的女人,誰又置喙?
元英心中不痛快,聒噪地啐道:“不就是個才女嗎?也這麼大的氣派!國主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兒,難不成是為了她?”直到身邊悠悠傳來嘆氣聲,粗心的元英才注意到國後鬱郁滯結的模樣,看著國後發紅的眼圈兒,元英慌了神,重重拍打著自己的臉頰,“瞧奴婢胡說些什麼呀!國主才不會為她魂不守舍呢!國主心裡惦記的都是娘娘。”
嘉敏嘆道:“一個本宮都無法討厭的女子,換了國主這樣的詞中之帝,又如何對她不喜愛、不歆慕?”
“娘娘胡說什麼呢?!哪裡就談得上喜歡了,國主只是讓她去研磨而已,更何況,國主還是疼惜娘娘的,怕娘娘辛苦所以才沒勞動娘娘。”
“元英,你知不知道,國主已經不願意和本宮在一起了,他從來都沒有對本宮如此客氣過。”
“娘娘還是別胡思亂想了,國主近來只是心情不好而已。”
晚風來急,吹得經文的紙張撲簌簌地響動,湖水急急地濺起水花,拍著岸邊的白石,宮中已經點了燈,清暉殿也已是金光燦燦般的燈火通明,在蕭索的秋夜中溫暖四溢,只可惜,這份溫暖已經不屬於嘉敏了。
嘉敏心中傷感,元英又不是個解風情的人,無法瞭解她的心思,她在夜風中又默默佇立了良久,終究無可奈何,“走吧,回去罷。”
國主翻開摺子,卻有些心不在焉,一本奏摺握在手心,半晌也沒有翻動,黃保儀瞧見,有意打破他的沉思,問道:“如果嬪妾所猜沒錯,嬪妾現在手中的這塊硯石當是歙州御硯?”
國主恍若未聞,仍沉浸在自己的思慮之中,適才,自己是不是對嘉敏太冷淡了些?他分明看到了她眼角中的一絲哀怨,那份哀怨隱匿在柔情與淑婉之中,若不是灰心、痛心,她亦不會如此強顏歡笑。
可是,他又能怎樣呢?
不要叫他為難,不要……
“官家,官家……”黃保儀繼續輕輕喚著。
國主終於回過了神,問黃保儀道:“你剛才在說什麼?”
“嬪妾見這硯石珍奇,不知道取自何處?”
國主心不在焉道:“哦,那是取自歙州的青石。”
“聽聞官家還藏有五年製成龍尾硯,硯有煙雲、蒼巖、紫蓋等八十八峰,‘前有黃石如彈丸,水常滿,終日用之不耗’,不知嬪妾可否得以一觀?”
怎知國主又似不曾聽見她的言語,默默坐了一會兒,遽然起身朝外走去。
黃保儀大感意外,國主屬意翰墨,一論及這些精雕細琢的雅事,向來都是滔滔不絕,更是擅於歷數它們的典故、出處,此時此刻,為何卻連她的半分言辭都聽不進去了?
她追了出去,連喚了數聲,都不見國主回首,而門廊處,卻轉過來一個身著上等宮裝的宮女,是慶奴。
慶奴責備道:“官家此時一定是去了國後孃娘那裡,你怎麼不追上去?”
黃保儀冷冷道:“難怪姑姑至今抓不住國主的心,殊不知天下男兒都是一樣,抓得越緊,他們就溜得越快,所以,只能像放風箏那樣放飛他們,等到他們飛得累了,自然會回到你的手中。”
慶奴被她毫不客氣地譏諷,臉上紅一陣青一陣,遂亦冷冷道:“姑娘天姿芳儀,知書懂詩,自然會讓國主欽賞,可姑娘別忘了,若不是我在暗中相助,姑娘又怎會如此之快地得近聖顏?所以姑娘還是別太自視清高、過於自信了,國主的心如果不抓得牢一點,一不留神到手的鴨子就會飛走。”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黃保儀毫不以為意,“姑姑是相信我才看中了我,既然姑姑認定我能讓國後失寵,能幫你除掉你的心頭之恨,又何必多此一言?”
慶奴一時情急:“我是擔心你,畢竟國後孃娘與國主的情愫結得很早,國主對她的恩寵眾人是有目共睹的,那份真摯之情,那種來自心底深處的疼愛與依賴,並非尋常女子可以理解,可以橫刀奪走!”
黃保儀鮮柔潤澤的唇邊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似輕輕的風兒,似是起了漣漪的水波,“國主對國後情真意切又如何?我亦是平凡的女子又如何?生的總不如死的,生人奪不走國主對國後的愛意,可是死的卻能奪得走。”
“所以你苦心經營的這一切都是讓國主深深哀悼昭惠後,以昭惠後離間主後之間的情深意綿?”
“不錯,昭惠後生前是不是絕代風姿我並不知道,可一旦她賓天之後,她在國主的心中只會越來越高貴,越來越嫻雅,越來越完美,漸漸地就會成了國主心頭的一個揮之不去的影子,任世間傾國傾城、絕代驕色的美人兒也比不上他心目中的那個影子。對於男人而言,只有失去的才是最好的。”
慶奴由衷敬服:“論識人心,我以為不會比姑娘差,可真沒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姑娘天姿聰穎,天分遠遠高我之上,我在此就預祝姑娘情場得意,恩寵不盡了。”
喜歡南唐小周後請大家收藏:()南唐小周後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