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島上的樹葉吹奏微微凝滯了片刻,似乎是為洞簫的唱和感到驚詫,緊接著,那悠揚的樂聲又嫋嫋而發,是蒼茫悠遠的《秦風·蒹葭》,彷彿讓人回到了上古時期的水汀邊,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彷彿有一個伊人,在水中坻,在水中央,在水中沚,溯游從之,卻又遙遙而不可得。
一曲已罷,國主自唇邊放下了玉簫,心中卻久久不平靜,那洲島上的黃保儀究竟是怎樣一位冰雪心的女子?為何,她要悠悠吹奏這一曲思慕心上人的歌呢?
難道,她對自己動了真情?
國主想到此處,身軀微微一凜,女兒家的心思幽秘,卻又情致深遠,宮中像黃保儀這樣曲折委婉地表達愛意的,唯她而已。
這份愛慕痴迷的表露含蓄又不失深情,它的真摯,它的深婉,它的幽怨,深深激盪著他的心。
他突然就明白了黃保儀署名為“飛蓬”的真正寓意,“首如飛蓬”,說得是女子對男子太過於思念,以至於無情無緒,疏怠於打扮自己,一頭如瀑青絲任其蓬亂如草。
國主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種溫柔的憐愛來,想不到香楓殿的黃保儀是個痴情人兒,他亦在乍然之間,明白了“飛蓬”的解語,對了,是“諼草”,就是“諼草”,諼草可以解憂,他希望她能快樂起來,能從思念之苦中解脫出來。
“姚海,備船,朕要上蓬萊洲去!”
姚海跑了過來,卻是一臉的誠惶誠恐之色,頗有些為難道:“官家有所不知,這蓬萊洲上向來人跡罕至,所以在岸邊只繫了一隻船……”
“一隻船就已經夠用了,朕不需要你們都跟著朕,快快調了過來!”國主掩飾不住急迫之情,黃保儀的神秘已經勾起了他的全部興致,他倒真是想見一見這個才情敏銳、絕離塵俗女兒情貌,真不知當初那個玉樹臨風的公子如今又是怎樣的一番女兒情貌呢?
姚海吞吞吐吐道:“可是……可是那隻船如今系在洲中的小島上。要不,老奴從御湖上調船過來,只是距離頗遠,調來頗費一些時間而已,不知道官家等得還是等不得?”
姚公公的言語猶如一瓢冷水潑向了國主,讓他驟然清醒,他這是怎麼了?為何突然想見黃保儀?是一時之間的好奇心起,還是被她的痴情感念,對她生出了憐愛之意?
罷了,罷了,既然前去不便,又何必執意如此?他抑制住內心的衝動,說道:“那就算了吧,朕也是心血來潮。”
蓬萊洲合曲是國主蕪雜政務中的一個小小插曲,國主的心境卻被這個小小插曲打亂,手頭邊還是“飛蓬”送來的書法,讓他總想起那晚上迷離而悠遠的《蒹葭》,正神思惘惘間,慶奴捧了一部精裝的書冊上來。
國主奇怪問道:“這是什麼?”
慶奴道:“是黃保儀差人送來的,說是過不久就是昭惠後的忌辰,這些都是黃保儀為昭惠後的忌辰所準備的。”
國主翻開書冊,僅僅看到書冊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淚水潸然,那紙上散著淡淡的水墨香氣,每一個字詞都是無比的熟悉,他瞬間就沉入了最溫情、最美好、卻又是最不堪回憶的往事之中。
他分明是七尺男兒身,卻動容、悲情地流下了大顆淚水,哽咽道,“是黃保儀抄錄的嗎?”
慶奴答道:“是的,是黃保儀精心抄錄了官家為昭惠後所作的詩文,將它編纂成集,以讓官家在昭惠後忌辰時悼念。”
“她真是有心了,做了朕一直想做卻害怕做的事情。”國主小心翼翼地捧著 詞集,如若珍寶,那上面的每一首詩,每一闋詞,每一篇文都記載著他過去的美好,可是那樣的美好已然成了一把煙塵,風吹一吹便已悄然飛滅。
“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笙簫吹斷水雲間,重按《霓裳》歌遍徹……”
那是娥皇領眾嬪娥在殿中翩然起舞時的盛景,如今看著此詞,當年的情景猶然歷歷在目。
“晚妝初過,沉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