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儘管廟的出現看起來有些詭異,但那座廟本身並沒什麼特別之處,盧友坤說,它看起來跟村裡那些老房子差不多,不過更古老一些,看建築特徵,似乎應是明朝以前的作品。
聽抬擔架的人講,這廟以前是供奉土地神的,所以遠看還不覺得什麼,近看其實小得可憐,如果不是村裡人特意指出,一眼望去會以為只是山裡的一間公廁。
這麼小的廟裡也並沒有和尚,只有一個衣著襤褸,身上散發著一股酸黃瓜味的乞丐。
一眼見到這名乞丐時,盧友坤是有些後悔的,因為乞丐看起來年紀不大。
至多四十歲的樣子,若不是頭髮掉光,光看臉也就三十來歲。這種年紀若說作為一名‘神醫’,實在讓人有點缺乏安全感。年紀太輕,意味著經驗太少;經驗太少,意味著根本不可能有多高明的醫療手段。畢竟,這是一種需要長期臨床實踐慢慢累積起來,以形成某種信譽保證的工作。
所以,盧友坤到處求醫的那些年,每一個為他治療的醫生全都沒有低於五十五歲的。
也所以,憑著立時產生的一種直覺,盧友坤意識到,自己可能因絕望而踏進了陷阱,被這些人哄騙上來打著治療的幌子,實際是要對他進行敲詐。
那不是明擺著要發死人財麼?
當時盧友坤越想越怒,越想越怕,但苦於敢怒不敢言,所以只能由著一行人將他抬進廟裡,然後將他擺放到原本應該放著貢品蠟燭的香案上。
心知一切都為時已晚,盧友坤索性閉上眼聽之任之,看看這群人到底要對自己搞出些什麼花頭。豈料,那些人隨後就離開了,小小一間廟堂內只剩下他和那乞丐兩個人,而乞丐一沒裝模作樣地問診,二沒有談到任何關於治療費用的問題,只在他邊上站了會兒,然後一邊啃著半隻爛蘋果,一邊若有所思說了句:“其實你莫擔心,住在這種出家人待的地方,好歹也算是半個出家人,錢財這種東西身外之物,沒什麼可讓人感到動心的。”
緊跟著,他朝睜開眼的盧友坤笑了笑,又再說了句:“其實還真被你想對了,你這病,有一大部分原因是由於你當初的一時糊塗,給自己種了個惡因。都說好聚好散,何必為了那點錢,悄悄的把自己弄得那麼難看?”
這番話對於盧友坤來說,無疑於一道晴天霹靂。
當初跟他第一任妻子離婚的時候,的確是因一時糊塗,做出了一件挺難看的事,也就是事先轉移走了大部分資產。所以明著是家產對半分,實際上分到他前妻手裡的錢,根本是寥寥無幾。而前妻因身體不好又情緒受了很大刺激,所以心灰意冷,所以即便明白他玩了貓膩,卻也完全沒跟他計較。於是這麼些年過去,差不多連他自己都給快把這不光彩的一回事給忘了,直至被這乞丐一言提醒,方才想起。
但那件事除了天知地知他自己知,沒有任何人知曉,既然這樣,那遠在金華村長年隱居山裡的這名乞丐,又是怎麼會知道的?
帶著這種困惑,之後盧友坤沒再敢繼續小瞧這乞丐,只是等了半晌,看他似乎一直都沒治療的打算,所以就忍不住問他,“師傅,都說您是包治百病的神醫,不知道您看下來我這病還能治嗎。”
乞丐朝他嘿嘿一笑,說了句讓盧友坤一瞬跌入谷底的話:“廢話,癌症晚期,能治才怪,況且我又不是醫生。”
既然治不了,憑什麼叫做包治百病。
盧友坤暗笑,自己果然還是跌進了陷阱。
不過,那陷阱並不是別人下的,而是被自己那一腔求生的慾望給下的。想想也知道,即便偉大如喬布斯,最終也沒能逃脫癌症的魔爪,何況自己區區一介凡人,又怎麼能寄希望於僥倖。更不該將僥倖隨意附著于山村老婦的迷信。
或許,這乞丐對付一些小毛小病的手段是有的,可能還懂些心理學,透過對自己的細微觀察,於是大致猜測到了自己生活上的一些可能,然後將自己心理上的天平往他這邊引導過去。而自己便就這麼開始輕易相信了,相信自己真的能在這麼一座普普通通的山裡,遇到一個不普通的神人,可救人於絕症。這實在是被對死亡的恐懼衝昏了頭。
想到這裡,半是氣餒半是身體洩了勁,盧友坤只覺全身呼嘯而來一陣無法忍受的劇痛。
直痛得他肝腸寸斷,隨即一口鹹腥從嘴裡噴出,他兩眼一黑,迅速暈厥了過去。
醒來時,盧友坤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因為已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對自己身體的感覺還從未有這麼好過。
好得若說世上有天堂,他眼下一定就是處在天堂中。但隨後他發現,自己依舊在那座破廟裡,也依舊躺在破廟那張破破爛爛的香案上。
身旁不遠處,那禿頭和尚仍在啃他手裡半隻爛蘋果,若不是原本的黑夜變成了白天,盧友坤會錯覺自己僅僅昏迷了幾秒鐘。只是不知怎的,這乞丐此時看起來全身溼噠噠的,像剛淋過一場大雨,所以身上那一股酸黃瓜氣味更濃了,伴著重重溼氣,幾欲令人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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