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天讓床鋪變得潮溼,每次翻個身,能明顯感到一片冰冷透過床單滲透到我背上,還有一些小蟲子飛速爬過時細細的瘙癢。
我想那可能是些螞蟻或者蝨子。
沒有空調並連窗戶也沒有,這些蟲子在如此潮溼的房間裡繁殖得一定很愜意,或許床單之下就是它們的巢穴,儘管如此,我仍是沒能強迫自己睜開眼,去設法為自己改善下環境,因為身上那些越發惡化的黑色皰疹給我帶來的疼痛,以及整整一天一夜幾乎沒有合過眼的困頓,讓我精疲力竭。
所以幾乎是剛倒在床上,我就連做了兩場夢,夢見自己在水裡不停地朝前滑行,但水的阻力很大,裡面充斥著大團泥沙,將我裹得刺癢難耐,甚至有點窒息。
第三次入夢時,我迷迷糊糊聽見耳朵邊似乎有人在叫我:
“妞,小妞,給我醒醒小妞。”
起先我以為是夢裡的幻覺,但後來那聲音越來越頻繁,就像有個人一直不停在我耳邊唸叨,這讓我頭痛欲裂。於是不得不硬撐著把那兩片沉重不堪的眼皮子睜開,我摸索著想開燈讓自己清醒一下,豈料還沒摸到電燈開關,就聽見自己右眼裡發出輕輕一聲嘆息:
“唉,憋得夠嗆,你是做什麼夢了眼珠子轉得這麼厲害,北棠?”
我一激靈從床上直坐了起來。
是雪菩薩。那個在我耳朵裡不停唸叨著的聲音,竟然是雪菩薩。
在這之前我以為他已經完蛋了,因為自從冥公子將他封印之後,我就再也沒聽見過他的說話聲,殘留在右眼裡的不適感也幾乎完全消失了,甚至連一根紅血絲都沒出現過。
可是沒想到連一天都還沒有過去,他竟又開始作怪了,並且完全看不出受到封印影響的樣子,依舊帶著他一如既往似笑非笑又漫不經心的聲音,精神爍爍對著我耳朵咕噥個不停。
為什麼這個妖怪還能再度興風作浪,難道冥公子對他的封印已失效了麼……
腦子裡剛閃出這個念頭,右眼球突然悶悶一陣痛,緊跟著聽見裡頭那人笑道:“別跟活見了鬼似的,好久不見,難道一丁點驚喜都沒有麼?”
幾小時也叫好久不見?沒心情糾結這個問題,我捂住眼睛咬牙答了句:“事實上是失望透了。”
“你不想見到我?”
“誰會願意見到自己眼球裡多出個人。”
“呵呵,倒也確實,但若不是你巴巴兒把我招來,我也懶得委屈自己待在這鬼地方是不是?”說完,見我沉默不語,他又笑了笑:“這樣吧,要不你去和那骷髏人說說,說服他解了我的封印,如此一來,從此咱倆就可真的一拍兩散,誰都不用再見到誰。”
“妖怪都很喜歡撒謊的是麼。”
“何解?”
“冥公子都跟我說了,我召喚你的那個儀式沒有成功,所以你被困在了我的眼球裡,如今就算是他都沒法讓你離開我眼球,你還好意思吹什麼一拍兩散。”
“呵,他還真夠實誠。”
“比你誠實多了。”
“說得倒也沒錯。不過你年紀小小看人太少,就不怕他啥時候興致一來,隨便扯句謊話能把你一瞬間從人間打進地獄?”
“我現在的狀況跟在地獄裡又有什麼區別?”
“這個麼……區別就在於現在的你好歹還有我,而我好歹曾經救過你的命。瞧,若不是之前有我在,你的小命早就丟在那個警局了不是麼。”
“你救別人的命無非是為了你自己而已。”
“嘖,你倒還真瞭解我。”
“是冥公子真的很瞭解你。”
“瞧你,一口一個冥公子。連別人真名叫什麼都還不曉得,你也敢任由別人說什麼話都去信。”
“……他真名叫什麼?”
問完,卻半晌沒再聽見那妖怪回答,我不知道他是不願回答這問題,還是冥公子的封印重又起了作用。忙起身走到房門前,朝懸掛在上面那道滿是汙跡的鏡子仔細照了照,見眼球並沒有任何兩樣,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遂爬回床上準備趁天亮前再睡上一會兒,卻發覺無論怎樣都睡不著了。
那妖怪的再次出現好像一根芒刺,紮在心裡就再取不出來,雖並沒造成什麼不妥,但總歸是叫人難以心安,因此翻燒餅似的在床上翻了半天后,我索性起身出門,一來想去趟廁所,二來胃裡叫得跟雷鳴似的,我想去前臺看看有沒有泡麵之類的東西可以填下肚子。
其實這家看起來跟八十年代招待所非常相似的小旅館,是基本沒有前臺這種概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