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公子的話換來那男人一陣面無表情的沉默。
我本以為他是不願回答這問題,但他忽然慢慢朝前走了兩步,在一片靜寂中目不轉睛望著冥公子那張臉,一字一句道:“你真能為她消去滿身戾氣,重回到我身邊?”
“沒錯。”
“為什麼要撒謊。”
“王爺何以認為我在撒謊。”
“你瞧瞧她的身體,一絲一毫皆由那股戾氣所組成,一旦你替她消去滿身的戾氣,豈不等於將她從這世上抹殺乾淨。竟還以此要換我墓中葬品,公子真算得一把好計。”
“是麼。”男人這話令冥公子微微一笑:“既然王爺這麼說,那不妨再向王爺請教一個問題,不知王爺可還記得王爺棺槨上那兩行被人用硃砂所寫下的字麼。”
聞言一怔,男人眉心蹙了蹙:“墓有重開之日,人無再少之顏。”
“王爺可知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墓被封得再久,終有被重新開啟的一天,而人一旦老去,便再回不到初時的容顏。”
“前句說得對,但後句,王爺怕是理解錯了。”
“那它該是什麼意思。”
“墓被封得再久,終有重新被開啟的那天,而人一旦死去,便再也回不到活著時的從前。”
“所謂人死如燈滅。”
“沒錯。”
“那如何解釋你和我的現今。”
“現今?呵……我已失去時間從我手中帶走的一切,王爺卻又留住了過去的什麼?”
“我……”目光輕閃,那男人嘴唇顫了顫,久久卻無言以對。
“看來王爺是當真已經記不得,當初是誰將娘娘魂魄所依附的玉玦鑲嵌在王爺的棺槨之上,又是誰親手將你倆合葬之墓封存在那座大山內。”
“是你……”
“王爺終於想起來了是麼。”
“所以你故意將我引到這裡,就是為了讓我親眼看著你將她毀去麼?”
“我只是在感嘆,這麼多年過去,王爺的一腔怨怒竟還沒能因娘娘的捨身陪伴而消除。”
“那公子自身又將過往忘卻了多少。”
話音剛落,就見冥公子原本平靜無波的瞳孔內微光一閃:“我?”隨即哂然一笑,原本禁錮著舒王妃的手一揚而起,將手中那條金鍊倏地朝那男人當胸處甩去:“我倒確實也並不比你好上多少。”
一千年前,舒王李誼被剛登基不久的憲宗皇帝一道詔書召至長安,不久便傳出死訊。
他死時年僅四十二歲,而關於他的死,史書上只以一句話簡單概括:永貞元年十月戊戌,薨。
沒人知道他究竟因何而死,事實上,如果不是這次跟著冥公子遇到老陳這檔子事,我都壓根不知道唐朝有個叫李誼的王爺,更不知曉此人短暫一生中所伴隨的各種起起落落,生離死別。
瞧,時間這東西就是這麼強大和無情,即便歷史上那些原本有頭有臉身份顯赫的大人物,也大多逃不過輝煌過後彈指湮滅的命運,更何況我等這些籍籍無名,庸庸碌碌生活在階級底層的小屁民。就算自認為這一輩子經歷過再多坎坷,再多是非,再多刻骨銘心,終究不過是時間的掌心裡一粒稍縱即逝的細菌,小得連灰塵都算不上,勿論能在浩瀚歷史中留下一點痕跡。
然而,若是偏巧碰上命運開小差,此生或許就會因此出現一些微妙的變化。
譬如幾個時間軌跡原本完全不同的人,突然間就走到了一起,並因此產生出諸多錯綜複雜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