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寒浸骨,子蘭軒裡除了廊前的那攏竹子還鬱鬱蔥蔥,其餘花草已經凋敝了個差不多。
齊芸看著園裡或敗極或盛極的景緻,忍不住命暖鶯抬了畫案到廊下,頂著涼風潑墨一副。分明是衰敗的哀情,卻在她的大筆勾挑顯出一種難以言表的豪情,全不像一個深閨女子的手筆。
齊芸今日著一席素雅白裙,外面披著一件白狐毛披風,幾根額前的髮絲隨風飛舞。而她一旦作起畫來,便猶如進入無我之境,專注入神。
她婷婷地立在那兒,遠觀進瞧都有一派飄然若仙的味道。
一氣呵成,一副“囚秋圖”大功告成。
暖鶯在一旁伺候,看著齊芸磅礴的筆勢,本有些驚奇。看見小姐作完畫,馬上湊上去想一睹小姐畫作風采。
可映入眼簾的,卻像是打翻了硯臺後墨汁飛濺的一張紙。她瞬間很失望,甚至很破滅。
齊芸在她心中已然是最神秘最崇高的所在,雖然她也明白人無完人,小姐的劍術輕功如此了得,難免在筆墨功夫上稍遜一些,也是情理之中,可她還是有一點小小的失望。
齊芸見暖鶯發愣,笑道:“你怎麼了?這幅畫可有什麼不妥嗎?”
暖鶯忙撥浪鼓似的搖頭,“很好很好,奴婢看小姐這蒼雲畫的極好!”
聞此言,凡是齊芸一愣,“蒼雲?”
轉又一笑道:“果然還是暖鶯有眼光。”
然後題了“囚秋圖”三個大字,筆力雄厚,後將自己“蘭若居士”的章子蓋了上去。
齊芸自那日回京已經五日了,這五日裡,除了那個月夜去了姜路那兒一趟,她便再沒有去過哪裡。整日在子蘭軒裡待著也有些氣悶,今日這潑墨的筆法,也是為一抒她心中鬱結。
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又鼓起腮幫子朝著畫卷上吹了幾口氣,想讓畫幹得快些。往日沉穩的她,這般倒露出幾分俏皮可愛來。
“等一下畫幹了,你就拿去雅博齋,找到那兒的塗子伯掌櫃,把我這塊玉給他看,他便會曉得該怎麼做,你但給他裝裱,然後就放在他那兒。”齊芸一邊交待,一邊把自己腰間的一塊刻著竹葉穿梅的鏤空花紋的玉佩遞給暖鶯。
暖鶯聽得一愣一愣的,她以前雖是個身份低賤的粗使丫頭,卻也常聽見下人們私底下偷偷議論,說齊老爺又在雅博齋花了多大的價錢買了什麼字畫什麼古玩。單是老爺從雅博齋帶回來的一件最便宜的藏品,也足夠她生活幾百輩子了。
雅博齋是京城最有名的古玩字畫老店,更是隻有達官顯貴才光臨得起的地方,齊芸竟然這麼雲淡風輕地讓她把自己畫拿到雅博齋去!
齊芸看畫幹得差不多,小心翼翼地捲起來,放進畫筒裡,交給暖鶯,忽又想起什麼,道:“你告訴塗子伯,這幅畫出手絕對不能低於一千。”
暖鶯欲言又止地看著齊芸,點點頭。
齊芸本不是貪財之人,這些年她靠著自己的字畫以及制琴技藝已經存了不少錢,可世事變幻莫測,錢這東西,總是不會嫌少的。
當年她不想因為自己頂著北澹王外甥女的名號,得一群趨炎附勢之人的奉承,當著眾人的面砸了自己的第一把琴。那時小姨不在北澹。
後來小姨雲遊回來,她將此事說與小姨聽,小姨卻笑道:“只可惜你這制琴的手藝,你若覺得他們稱讚你的技藝是奉承你,倒不如下次你把琴給我,我給你換個名,拿到琴行裡去,便曉得到底好不好了。”
沒想到,這一試,竟讓琴行一時轟動!所有有權威的鑑定專家都來鑑賞了這把瑤琴,都紛紛讚不絕口,驚歎不已,更有甚者,見過此琴,跑回家中將自己的收藏品砸了個稀爛,從此只收藏齊芸制的琴。
可沒有人知道這琴的製作者是齊芸,達奚子夢原說是一試,也沒大在名號上上心,草草起了個“大龍”,從此琴仙大龍的名號,算是傳開了。
到這時,齊芸對姜路死也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天下第一劍”這件事,總算可以感同身受了……
.
“塗子伯,一千,塗子伯,一千,塗……”暖鶯抱著用黑布裹著的畫筒,一邊在嘴裡不停地念叨齊芸給她的交待,一邊趕到了雅博齋,可看著裝飾得富麗堂皇的店門,暖鶯卻遲遲不敢邁進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