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長自清 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
那小孩又從地上撿起來幾顆石子, 對著葉初那處扔過去,總歸是官兵的氣勢給唬著了,手上的力洩了不少, 沒打中人,小石頭咕嚕嚕裹著泥土滾動, 他大滴大滴的眼淚往下落, 嘴裡依然憤憤念著:“我今天就要砸死你這個大貪官。”
總說童言無忌, 但聽見這“貪官”二字, 將葉初激得嗓子一甜,眼仁一翻, 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站在一旁的副手徐維忙拍打著他的背將氣順下去,一行人忙圍過來直呼“知州, 知州”, 那茶鋪子的廝兒忙打了水來,喂水的喂水,扇風的扇風,又是過了好半晌這才緩和過來。
徐維正惱火,上一個縣的災禍還沒完全解決, 眼下這個縣這些決堤難民糧草的事情還等著知州去處理,無論是耽擱了或者知州身體不適,一個沒處理好,萬一激起民變...思及此, 他準備將這以為打死人已嚇懵待在原地傻傻不動的總角幼童抓起來好好審問一番, 他隨機點了兩人,“你,你, 去把他給抓過來。”
葉初咳嗽了兩聲,伸出手虛虛拉住了他,交代道:“且慢,莫驚嚇了孩子,估摸是難民,把他喚過來,老夫問問緣由。”
徐維唱了個“諾”,對著隨侍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即領會,往幼童那處去了。
正巧此時一匹鬃毛沒有絲毫光澤的馬兒從雜草叢生的小路沖出來,馬兒喘著粗氣,將穩不穩,見著這混亂的場面,馬上的少年想操控著馬兒從人群中突圍出去。
但猶豫片刻,又見這十分烜赫的形式,前面有兩騎護駕的兵馬,後方是隨兵,後面還有護駕兵馬,如此聲勢浩大的模樣,這人再定睛一看,那人群中央的隱隱露出的官袍,哪兒能不明白這是誰呢?
正是自己要尋的人。
少年眼中迸發出熱淚來,手抖著安撫地拍了拍馬兒,又懷揣著激動的心緊張地從馬兒上下來,他努力撇開周圍的人,往人群中去,終於見著被眾人圍著的看上去十分虛弱的葉初,他朝著葉初跪了下來,臉上掛滿淚,帶著血漬的褲管染上新鮮的泥漿,“某給知州見禮。”
緊隨的官兵的注意力均是集中在葉初身上,竟然讓他直達了葉初面前。
徐維本同葉初正在低聲說著什麼,現聞聲回頭,正想責怪外圍的兵卒怎麼將人放進來的,葉初朝著他擺了擺手,意思是不計較,徐維只好將話吞了回去。
葉初掀起疲憊的眼皮看他,對著他點頭後道:“起來吧。”
他才起身,起身時打量了一眼身邊這不合時宜,臉已哭花了卻倔強憋著眼淚的幼童,忽地覺得自己不也這模樣,又偷偷轉過頭去用衣袖擦了擦臉。
葉初隱約覺得這少年的長相十分熟悉,但腦中亂麻,實是記不起來了,他眉頭緊鎖著,不知是身體不適更多還是因接下來面臨爛攤子的愁緒更多,致使他語氣也帶著濃濃的憂愁,問:“你是何人,有何事?”
“家父乃桐廬知縣馬本才,某求知州替家父做主啊,”他一邊說著,一邊又跪了下去,以首叩地,一遍遍帶著哭腔說:“求您老給先人做主啊。”
葉初聽見前面的話,原是馬本才家的童子,怪不得有些眼熟。
葉初雖腦中糊塗,又還是抓住了少年後面補充話中的關鍵詞,眉中溝壑更深了,“先人?你父親現在何處?”
少年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哽咽著將話語完整吐出來:“家父已在衙門故去,乃自縊而亡。”
葉初闔下眼簾,看不清情緒,不過思考片刻又問:“你父親為何?何時?”葉初說完,仔細一看少年身上的汙垢,也覺得這事情不可能簡單了得。
馬本才雖只是知縣,但也是命官,雖堤毀乃是大事,可在本朝,也萬不致死。況且,這一縣的堤壩毀了,他要畏罪自盡也不是如今這個時機,地方上的情況會來回上報,朝廷分派災糧接濟地方難民,處理完地方上百姓的事才會回頭來處理官員失職,但這也是要等到半年後去了。
他身為一洲之長,對於下官是何等性情多少知道些,並且,分水堤壩毀壞之後他召集了睦洲下屬所有知縣帶領著人馬前去勘察,並引以為戒。
“知州,定有人要害我們一家,求您老做主啊,”他跪在地上,用膝蓋支撐著往葉初面前走了兩步,不顧禮節伸出一隻手拉住葉初的衣角,一隻手繼續抹眼淚,定定地盯著葉初,彷彿葉初不給個態度出來,他也不會罷休,葉初點點頭,他才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