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那前來告狀的百姓中有人是雲家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遠房親戚,這樣一想彷彿一切都十分合理,不然她一閨房小娘子,何苦在這麼大熱的天前來衙門,為的還是質問他這兩句話?
他竟然不知道,這來告狀的平民也真是不懂事,前來的時候表明身份他不就會接待,然後便會記錄下來了嗎?真是,搞得他現不知如何交差。
“小娘子?”
“嗯,”蘇以言語氣沉沉,停頓了片刻,又道:“你說的這是實情嗎?”
押司心中淌淚,有些淡淡的不耐煩,這小娘子怎麼這麼不好應付,讓他想起了那剛上任同樣一個釘子戳一個眼的通判。他在心中暗嘆,不愧是一家人,可偏偏這小娘子也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一個不注意,他這清閑自在的日子也就到頭了。
他依舊低著頭,汗水逐漸浸濕到眼角,有些刺痛,“回小娘子的話,今日這的的確確沒有人上衙門來告狀,若是有的話,小的怎麼敢隱瞞你。”
他話音剛落,突然一人從衙門大門的盡頭那條小巷子轉角處一瘸一拐沖出來,直直沖到蘇以言乘坐的馬車,驚得兩匹馬兒躁動地撅著蹄子,還沒待人反應過來,他便“啪”的一聲跪在地上“砰砰”磕頭,不過瞬間就將頭嗑破了,紅腫一片,血順著青磚縫隙沒入土地中,他高喊著:“求青天通判官人為小民做主啊。”
顯然是把馬車裡沒露面卻引得押司低頭哈腰的人當做了大人物。
押司餘光瞟見,不正是先前拿著狀紙來找通判的那個平民?他的頭恨不得埋到地上。
蘇以言聽見聲音有些耳熟,小心翼翼地掀開簾子瞧了瞧,果然,正是阿沉回來稟報的她讓盯著的那個——拿著一張紙往通判衙門去的人。
她料到了,那張連夜趕出來的紙定是狀紙。
蘇以言趕忙對著子星使了個眼色。
直到蘇齊拖著摔傷的腿暈暈乎乎地回到自己住的晨巷,正從市場上購買了菜、肉回來的鄰居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本打著上前關心他,但在看見他那本就醜陋的蜈蚣痕跡滿面的面孔上糊滿血的模樣,驚嚇一跳後皺巴著臉快步上前關上了自己的院門,一邊上鎖一邊唸叨著:“這人瘋了。”
蘇以言踩著踏腳凳被子星扶下馬車時,一眼望過去,就見這人就痴楞楞地坐在門檻上,他一動不動地直直望著面前的石磚,臉和腿的血跡也沒處理,一團團糊在臉上和粗麻布上,襯得臉上的蜈蚣疤痕顯得更可怖了,將看清楚人的子星驚得往後退了一小步。
餘光見蘇以言抬腳準備過去。
她急急拉住蘇以言往前的腳步,開口帶著勸阻:“小娘子,這是不是昨兒的那個人?你是覺得他可憐嗎?可是要施捨他銀錢讓婢們這些下人來就行了,這日頭太毒辣了,你何苦走這一遭呢。”
蘇以言卻擺開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定定道:“我自有打算,你若害怕便去馬車上等我。”蘇以言說完便往前去了。
怎麼可能讓一個小娘子單獨與這種外男一處去,子星雖然從沒見過蘇以言這麼執拗的樣子,但還是跺了跺腳,緊緊地跟了上去。
晨巷有著數十戶人家,這人住在巷子口,蘇以言不過片刻就頂著烈日走到了他的面前,短短小小的影子籠罩住了這人前面的石磚上,他像是才回過神來一般,緩慢抬頭望去,霎時眼淚盈眶,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蘇以言輕輕喚:“齊叔。”
——
葉初連續數日不眠趕往桐廬縣,好不容易到建德與桐廬縣交界處,他的身體終於是支撐不住了,險些昏迷了過去,下屬趕忙在路邊找了個茶攤讓他歇歇。
出來得匆忙,葉初並沒有換下官服,茶攤的老闆見他聲勢浩大,一身紅色官袍,下擺沾染了不少塵土,這紅色小民再沒見識也知道是個大官,跳上跳下招待了這一行人,也不敢提錢銀的事。
葉初強撐起精神指揮著手下的人將錢額付清了,下屬扶著葉初從茶攤中出去,正準備繼續出發的時候,一個小孩穿著滿身泥漬的衣服從人高的雜草從中鑽出來,朝著葉初扔了兩塊石頭,打在本就虛弱的葉初的腿上,險些將人打倒了去。
下屬們忙用身體形成一道人牆護住葉初,喝聲阻止,“誰家幼童,放肆無禮?”
那幼童的頭發已分作左右兩半,大約已到總角之年,憤憤盯著他們,然後操著半生不熟的方言與官腔大吼著道:“你就是我家伯伯口中那個貪官葉初吧,貪官就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