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鶴跨步過去取了,見著祖父對自己點頭,才將祖父將將揉得紙團子拆開,掃上一眼,“翁翁,此......”
“兩浙之地,地方勢力盤根錯雜,當地官員貪墨數量之大,朝野上下誰不知曉,相應的,那兩浙路裡面的官員大多都是蕭黨,朝中但凡自詡清流的官員根本就不願意去碰這根釘子,在官家不倒蕭術之前,這兩浙路難動啊,你又何苦一面得罪他,一面攬下這......”因為人上了年紀,他之前不算發脾氣的一通脾氣下來,也有些疲憊了,像是妥協一般說道,“此名單,你收好。”
雲鶴點頭,笑聲道謝,“多謝翁翁,翁翁可知,孫兒自請此差事,不光是為兩浙路萬民,尚也有自己私心。”
“為蘇謝兩家翻案?蘇家無績應是攪進了這趟渾水之間,被“窩髒”了,”雲原眼睛半閉不閉,他累了,手微動撫著麈尾,一副昏昏欲睡模樣。
簷下鐵馬叮當聲音愈發響亮,是外間的風起得大了。
“翁翁高見,此為一,”雲鶴聲音朗朗,言語中的銳氣不可抵擋,“二是,孫兒還想將蕭相左臂連根切斷,讓他無法續接。”
他聽孫兒如此說來,事也定,無變局,箭在弦上,總歸是顧全了大局,語氣也緩和下來,“上次,你來問老夫,你表妹之事?老夫便猜到了。但是這為人哪兒能沒有自己私心呢,老夫也曾以權謀私,藉著天意上奏大赦天下不是?還累得趙不然連降三級。那蕭家二小子一事,老夫知曉怕也在你在後面操縱,你對阿言如此上心,”他難得如此剖心置腹,說話直白。
少年身負壯氣模樣讓他想起了曾經的自己,見著自己疼愛的孫兒像自個兒年輕時那般傲然屹立,他慢慢摸著花白鬍須,眼中的情緒翻滾,“待翻了案,他蘇家回睦洲立足,可要老夫親去給老夫的乖孫兒說個媒?”
雲鶴搖搖頭,言語懇切,“翁翁,此等人生大事孫兒還未得知表妹意見。”
總歸是少年心性。
“罷了,事已至此,告身已下,老夫也阻止不了,你也是個讓人不操心的。此行,莫嫌祖父嘮叨。你上任可是要帶著阿言一起去?她家的案子是個棘手的。可知,此行危殆,阿言她停辛佇苦,你得給老夫把她護住了,當然,你自己也不可有事。你執意去往睦洲,翁翁也出不了力,只能將身邊的侍衛給你,阿杜。”
雲原說完,微舒緩了眉眼,凝目注視著雲鶴,用下巴指了指一旁微熱的茶,雲鶴剛琢磨祖父的話,正準備回答,屋內出現一人,他知這是祖父身邊的侍衛頭子。
“坐下喝點吧,陪老夫說說話。”
雲鶴這才坐下,他將茶雙手遞給祖父,摸著茶水已溫了,又起身去提了湯瓶進來,換了茶水,才打量著進來的人。
見著那人靈敏進來行了個大禮,低著頭,身形雖不高壯,聲音卻中氣十足,震得燈芯子都閃了閃,冒出火星子來,喊著,“老相公,不知有何吩咐?”
雲原擺了擺手,呵呵笑道,“哪兒還是相公,如今只是一普通老丈,你帶著你的兄弟們,跟著老夫孫兒南下去兩浙,務必將老夫孫兒平安帶回東京。”
阿杜想起老相公這話的時候,對方一把□□向他砍來,他堪堪回過身子躲避開,想著此刻,郎君吩咐拖延的時間已經足夠了,對著旁邊正接下一刀的阿沉喊道,“阿沉。走。”
對方的人,已經分了大部分去追那輛橫沖直撞的馬車了,餘下兩個,都是難纏的,估摸著是裡面最為厲害的角色,一個體大如熊,另一個又體瘦如鼠,
是想與他們二人纏鬥,防止他倆跟上去解救。
他鬆了口氣,不得不說,郎君實妙算也,索性雨也下得如此大,天色昏沉,正好掩蓋了雨中人的身形。
在他將雲飛手上的韁繩搶過來,控制住馬兒後,跳下馬車,去試著摸了摸正在撅著蹄子狂躁難安的馬的鼻頭之處,一接觸,就知道,馬兒突地狂躁,定是因為之前被下料了,現如今,聞到了什麼味兒,直接將料中的藥性激發了出來。
將計就計,那馬兒,也是郎君吩咐他,若來人過了一手之數,為保全他二人,可解開的韁繩,讓馬兒隨心跑動,將來的賊人注意力轉移,他二人須得裝作馬車有他的樣子,直直沖上去抵擋,讓來的歹人信以為真。
那輛車裡自然是沒人的,
來的人的頭兒自然也是知道的,但這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考慮到雲鶴竟能從他們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抵達睦州,又見著他拼命似的,也不得不分人去追馬車。雲飛見著馬車往外跑去,情難自禁喊了那一聲“郎君”後,因為雨勢過大,一旁的芭蕉葉子被打得支離破碎一般發出的聲響也大,他的聲音剛出就被淹沒在大雨間的刀劍錚鳴之中,那群歹人的目標又是坐在馬車裡的雲鶴,自然也沒注意到他,子星一把將他拉住,捂住他的嘴,在他耳邊低聲勸道,“你做什麼?郎君那麼聰明的人,自然不會在馬車裡等死,阿沉叫我們走,我們還是走吧,莫給郎君添麻煩。”
雲飛仔細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他跟著郎君這麼多年,一時情急才忘記了郎君萬事都想得周全,他褪去了激動的情緒,試著學郎君樣,遇事沉靜下來,他抬頭看了一眼酒家店外掛著飄零無依的酒番子,捂住嘴,跟著子星往後退去,躲在桌子下方。
蘇以言將衣服帶子繫好,才躡手躡腳地往外走去,她從被風吹開的大門縫裡偷偷往外窺覷,正巧見著雲鶴回身,她有些踟躕,也失了白日馬車裡的那般熱情,只緊緊咬住唇弱弱問,“七哥哥,你需要褪去外衣,你背上的傷,”說到這,她覺得自己的話語也是不起作用的,若在雲鶴心裡,她是個拖油瓶,那麼提起他傷這話只能加重雲鶴對她的不滿,這都是因為她而受的傷,又以為她傷口盡數暴露在雨中,她幹脆咬了咬牙,將門拉開,風隨著門吹過來,直將門扇吹得亂動,砰砰直響。
她踏出門檻,抬手拉住雲鶴手腕,正好雲鶴腕上那對陰陽環咯住了她,她將手往下移了移,她的手小,只能虛虛拉著他,也顧不得雲鶴是否嫌棄她拖後腿,反正雲鶴沒有甩開她,她將他往裡拽,“外面風雨大作,七哥哥,你先進來避避,我換好了。”
雲鶴見她言語又開始小心翼翼起來,本就低沉的心裡直犯嘀咕,一方面想著祖父的交待,另一方面,那名單上的人......他揉了揉眉心,深呼了一口氣,心裡更是萌生了回宅子後明天就讓人將她護送回雲府的想法,但見她態度轉變,可能是在心裡埋怨於他,雖不解之餘只好跟著她進屋來,但心下這個想法是愈發湧現了。
由於他心思也亂,進屋後才發現,蘇以言已經把那幾只殘缺的蠟燭都點著了,又將地上的破布條都搜羅了起來。
許多燭臺聚攏在一起,整個屋子霎時變得透亮起來,目光所及之處,還能看見失修處的蜘蛛正在結網。
蘇以言將他推在蠟燭跟前坐下,知他素來愛幹淨,就用那個包袱墊在地上催促道,“哥哥,快看看你的傷口罷。”
雲鶴搖頭,“無事。”
她見他態度冷淡,心裡委屈直沖上來,他這真是嫌她麻煩,是拖油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