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望艱 功名半紙,風雪千山
“全年收支總計不過四千萬兩錢帛, ”範燁將臉一沉,話鋒直指蕭術,“蕭相公, 你所管轄的三個部門,一個戶部, 一個吏部, 再加上一個工部, 如何使得了遠超一半之數?”
垂拱殿闊大無比, 只放了兩張長達數尺梨花木案,案上放滿了賬冊文書, 筆硯,中間獨獨放著一把鑲金邊紫檀木座椅,座椅之旁有著三足銅香爐一樽, 正緩緩從鏤空之處冒著淡淡香煙, 座椅之後中堂之上,掛著一副摹自《平複帖》的宣和裱,所書——聖人為而不恃,功成不處,不欲見賢, 下鐫了四個篆字——是皇帝的自號。
宮殿一旁散落排布著四個火爐子,爐子裡點的不是香,是銀碳,如今被燒得青紅, 殿裡不似殿外那般冷冽, 提前來到了溫暖春天。
來垂拱殿的官員不過一手之數,範燁是吼著出的聲,將正在打著瞌睡付滿驚了一跳。
付滿昨夜尚未歇息好, 應是他從王夏卿脫帽請查便開始夜不能寐,如今被範燁嚇得打了個哆嗦,霎時微微搖頭清醒了過來。
範燁嗓門本就不小,此刻加上殿內空響愈發如雷鳴打空一般。
蕭術面無表情,只微微抬眼瞧向站在對面案後的範燁,複用著不大不小不帶一絲情緒的聲音道,“戶部可不屬於本官的管轄範圍,範熠震,你莫不是昏了頭了。”
範燁被蕭術的話一嗆,哽了一下,眼神微微露出一絲冷意,正欲開口回擊,耳邊響起了王至的聲音,聽見王至冷笑一聲,“蕭至道,計司有沒有昏頭本官不知道,但你這個使館相可是當得好啊,本官只知道邊關缺糧與你脫不了幹系。”
蕭術乃同平章事兼修國史。
範燁聞王至言露出一臉贊同之意。
“同本官脫不了幹系?”蕭術將賬冊首頁一翻,語氣帶著散漫,“夏卿,您老可莫誣陷了良吏,您老翻開冊子來看上一看,各部門的這些賬冊,上面每筆賬目都記得清清楚楚,本官從未拿過一分一毫。莫不是因為雲相不在,本官屹立在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便信口雌黃,是拿本官發氣吧。待官家聖臨,本官也定會向官家討要一個公道,不是隻有您王夏卿能做出來大朝之時討要公道一事。還是說,您老認為西北邊防兵糧未到,是因為官家廣建宮觀,是將我朝國庫修得山窮水盡了?”
殿裡少了一個矮凳,蕭術自踏進殿內便發現了,他眉頭微微一挑,走到自己所站的位置上站好,目不斜視盯著地板。
如今,他拿這話不僅試探了王至,還給王至栽了一頂帽子在頭上。
付滿拂了拂衣袖,收了本來臉上的笑意,裝模作樣又將袖口理上一理,“若是雲老相公在這裡,王夏卿你可也要將矛頭對準他?何況眾人皆為寮,又豈能任你朋黨傅會,枉顧事實,信口胡謅?”
陶棲因那日在政事堂時,對付滿言語很是不滿,見付滿開口,也學著付滿那樣,理了理衣袖,清了清嗓子,慢悠悠道,“付大參,雲老相公雖還未前來,但是你也是受過他恩惠的人,說出如此番言論,將自己裹挾進去,實乃荒謬,不知付大參可敢在官家面前說出?”
皇帝最恨沒有情誼之人,也絕不會重用,正是因為如此,皇帝未及束發之年登九五,一直對朝堂上的拉幫結派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舉薦制度一直延續甚至有愈演愈烈之態,雖然如此,但卻並不給諸位大臣結黨營私的機會,畢竟,一損具損。
付滿被堵得啞口無言,“你……”
“本官可從未說過官家修建宮觀一舉耗我朝銀錢,至於是否有蠹蟲啃了松骨......”王至眼睛微微眯起,嘴唇上顫出的氣將略微發白的須吹得一上一下動蕩著,“本官膽子雖大,也只敢當著官家的面脫下紗帽,卻是不敢戴上蕭相你扣給本官的帽子。”
外面突然風雲忽聚,下起了雨,滴滴答答落在簷下。
若下的是白花花的銀兩,想來在場的各位重臣近臣也不如此針鋒相對。
門“吱呀”一聲,陳讀吩咐小黃門等在外面,捧起賬冊走進來之時,殿門又被小黃門合上,就見殿內眾人一副劍拔弩張之樣。
內廷的開支,上歲歸陳讀幹爹管,如今挑子撂到陳讀身上,便是該陳讀管了。
他見氣氛緊張,忙緩和氣氛,操著一副肅穆恭敬的語氣道,“諸位均是陛下的宰執近臣,理當同舟共濟,同舟共濟。”
陳讀一來,眾人的情緒都收斂了進去,眼皮子垂落下去,只緊緊盯著腳下那塊屬於現如今屬於“自我”的那塊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