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她期待著月亮從天而降帶來柔和的寧靜,卻沒有想到月亮落下來的本意是要砸在她身上。
再次回到學校是在三月,所有的事情看起來都沒有什麼變化。操場、食堂、教室、老師、同學,表面上都和年前一樣。有時候看著鏡子,陶玖會覺得自己也沒改變。她還是木訥又寡言,眼睛裡沒什麼神采。
趙流螢直白地問:“你是不是分手了?”陶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只能無助地點頭。
“沒什麼大不了的呀,你還會再遇到更好的人。”——好像安慰失戀的朋友就只有這一句話。
怎麼會沒什麼大不了呢,我每個呼吸都會感覺到疼痛。如果能和身體對話,她只想一直重複:“別再這麼痛苦了,求求你,讓我能喘口氣,讓我能過一天正常人的生活。”
爸爸剛出院,身體卻還是沒有完全康複,至少有半年的時間不能工作。媽媽翻箱倒櫃找出幾張保險單,卻發現幾乎都在幾年前就過期了,寫著“人身意外獲賠百萬”的保單全都變成沒用的廢紙。家庭的重擔完全壓在了媽媽身上,她不得已拿出存摺取出十幾年前的存款,卻還是十分單薄。
為什麼本來可以很幸福的爸爸媽媽要生出她這樣的小孩?面對白發爬上鬢角的父母,陶玖沒辦法說出來自己又在“心裡很難過”。抑鬱症的藥好貴,她不想吃了,更不可能花錢再去看心理醫生。她今年已經二十一歲,不是十八歲,自殺的念頭只會讓陶玖在心裡更記恨自己一筆。
一切全都這樣生硬地熬過去,咬著牙挺過去。強迫自己穿上衣服走出寢室,強迫自己聽課看書,強迫自己和同學交流說話。盡管做這些的時候還是感覺心裡在不停地往外滲血,像是關不上的水龍頭牢牢插在心髒裡,濃稠的血液一滴一滴不受控制地流淌出去。
她不會再去找穆醫生了,可是傾訴的習慣卻還是如烙印般存在。實在無法忍受的時候,陶玖會對趙流螢說一說這些。但難以啟齒的部分總是被她下意識地藏起來,能講出口的反而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小事。
“我們分開是因為,她對我不好。”
“可是她從前對我很好,比所有人都要好,所以我還是會想念她。”
“她好像一直居住在我的腦袋裡,怎麼都沒有辦法趕出去。”
……
每隔幾天,趙流螢就會聽到陶玖說類似這樣的話,反複了不知道多少遍她覺得自己耳朵都要起繭了。終於有一個自習後在操場散步的夜晚,趙流螢忍無可忍地大聲反問陶玖:“差不多得了吧?真的想她就去找,不找就別想了,結束能不能徹底一點,我也是你們pay的一環嗎?我是你的情緒垃圾桶嗎?”
“對不起。”陶玖立刻閉上嘴不再說話。“垃圾桶”三個字像是寒冷鋒利的匕首在她身上狠狠刺了進去。她感覺自己好討厭,全身上下每個細胞每個毛孔都很討厭。
趙流螢卻在情緒爆發後又愧疚地解釋:“不是,寶寶,我不是故意的。”
不怪你,是我沒有完全坦誠。陶玖用力憋住眼淚在心裡默默說,那些講不出口的事情,我自己都不敢再回憶。所以都是我的錯,是我影響到你的心情。
過了幾天,陶玖買了昂貴的糖果禮盒送給趙流螢作為道歉,趙流螢也立刻回贈給她一份同樣價錢的禮物。兩個女生用同樣笨拙卻真心的方式恢複了友誼,只是陶玖再也沒有講過她的心事,她像是一座壓抑的冰山,隨時在等待被路過的巨大船隻撞裂的邊緣。
這樣堅持了四個月,在快到學期結束的那段最壓抑的時間,陶玖開始頻繁地夢見陳姝野。在夢裡,她終於有了不用咬緊牙關煎熬的時候,她終於有了可以說話的地方。
“你為什麼要走?為什麼你不願意留下來?你有沒有想過不應該這麼對我?哪怕你對我有一絲歉意,你怎麼會這樣不管不顧地丟下我。”在與陳姝野重逢的夢境裡,陶玖總是在哭著重複這幾句。
酒紅色的長發和美麗的五官讓陳姝野依舊看起來像高貴的人魚公主,一如初見時的模樣。她的神情很溫柔,漂亮的眉眼舒展著,但嘴角卻很僵硬。她沒有笑,在陶玖的記憶裡陳姝野總是笑著面對自己的,所以盡管是算不上兇的表情,卻也讓陶玖感到被冰雪包裹一樣的冷漠。
“我現在救你,那以後呢?離開你的時候,你會再死一次嗎?”陳姝野的眼神像是結了冰的湖水,聲音帶著濃濃的悲哀。這些語言很痛,陶玖想,她究竟有沒有在嘲笑我。
“你原諒我了嗎?”陳姝野問她。
陶玖茫然地抬起頭:“原諒你什麼?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有資格原諒任何人,我總是希望別人可以放過我,我希望我的心可以放過我。”
醒來的時候,眼前卻並沒有出現陳姝野,只有每天都同樣要面對的太陽。只是陽光照在身上彷彿沒有溫度,甚至是冰冷的。
整整一個學期的魂不守舍讓陶玖幾乎喪失對生活的一切慾望。好幾次餓到胃部痙攣抽搐,她才想起來要去吃飯。放假回到家裡後,她發現自己的體重下降到這幾年的最低點。
鏡子中的臉反而變得格外好看。陶玖把長發染成了栗色,臉頰圓潤的嬰兒肥褪去後,眼睛大了一圈,雙眼皮的褶皺比從前深了些,鼻樑也更加高挺,整個面部的線條流暢如同精心雕刻,她都有些認不出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