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一月，寒假終於在期待中開始了。
陶玖媽媽在電話裡有些暴躁地說：“都怪上週你爸出門的時候忘記關水龍頭，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不是無緣無故，那天正好停水，他開啟之後看見沒水流出來就忘了關上。這怎麼能叫誰都有可能犯的錯誤呢？我就絕對不會。等回到家發現時地板已經泡壞得不成樣子，我和你爸爸打算正好全都拆掉了，都換成大理石的地磚。還有廚房也趁這次重新裝修一遍。”媽媽喋喋不休的抱怨終於戛然而止，陶玖意識到她終於打算說真正想說的內容。
和她想的一樣，媽媽接下來的聲音帶著一絲為難：“只是這樣，家裡暫時就不能住了。”
寢室裡空空的，室友們的家都不住在本市，一放假就買好車票五湖四海地各自奔走了。流螢離開的那天頭上還纏著幾圈白色的紗布，高鐵站的候車廳不斷有人偷偷看她。
陶玖坐在下鋪的床邊，看了眼已經打包好的行李：“所以要先搬到哪裡去呢？”她本來打算今天回家的。
“我們現在都在你外婆家，正好過年也就一起在這兒過了。等會兒讓你爸過去接你？”媽媽看似雲淡風輕地說完這句話，卻充滿試探的意思。電話這邊的陶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很顯然，這個“我們打算”中只包括爸爸媽媽兩個人，她的意見是無關緊要的。可她不想面對那一大家子七嘴八舌的親戚，雖然可能並無惡意，但總少不了對她的“好心規勸”。
陶玖垂下頭，左右兩邊烏黑的短發在她白淨的側臉遮蔽出淺淺的陰影，像是籠罩了與世隔絕的一個小世界。她想了想說：“我去和導員申請假期留在學校吧，還可以找點翻譯之類的實習做。”
“這樣可以嗎，”媽媽遲疑了片刻，“寒假了學校還有食堂嗎，留下的同學多嗎？你不要逞強。”
陶玖打斷了她的提問，安慰著說：“放心吧，我能照顧好自己。”
掛掉電話的瞬間，陶玖習慣性地閉上雙眼往後一躺。她卻忘記床墊已經被自己放進真空袋裡了，後背重重地磕在只鋪著一層薄毯的硬床板上，疼得她“嘶”了一聲，睜開兩只淚汪汪的眼睛，模糊的視線讓她有一瞬間失重的錯覺。
已經是寒假的時間了，陶玖不想再去聯系老師申請留校。這會給他們添麻煩的——誰都不想在非工作時間被打擾，那不過是說給媽媽聽的藉口。她開啟手機想在軟體上搜一搜學校附近的租房資訊，卻往下翻了好幾頁也沒有合適的。事情被她想得太過簡單了，那些滿意的房子要麼就是不短租，要麼就是租金太貴超出了她的經濟能力範圍。
還能去哪裡住呢？陶玖頹然地退出軟體，一時也沒了主意。
這時，陳姝野發來微信：“你到家了嗎？”
“還沒有。”陶玖躺在床板上，懸空著兩只胳膊打字有些慢吞吞：“我媽媽說家裡在裝修，暫時不能回去了，我又不想去外婆家。”她的手臂有些僵硬和痠痛，只好坐起來繼續打字：“我正在看哪裡能租到房子，住兩個月就好。”
陶玖放下手機時，一抬頭正巧看到窗外絢麗的晚霞，像是攪碎的橘黃色蛋液灑在深藍色的陶瓷鍋裡，接觸到油的那一刻四處濺開留下邊緣破碎的痕跡。
“你來我家住吧。”陳姝野幾乎是下意識打下這行字發出去。陶玖微微一愣，她還沒有想到要回複什麼，陳姝野的語音通話就打了過來。
陳姝野的聲音依舊很好聽，每次都讓陶玖有安心的感覺：“你還在寢室嗎？”
“嗯，”陶玖不自覺蜷著手指，撚了撚毯子邊的一小圈絨毛，“我還是想自己去外面住，可能會方便點。”聽出了她的猶豫和顧慮，陳姝野說：“沒事的，我家裡只有我，還有胖球。”
陶玖手下的動作一頓：“啊，你不和爸爸媽媽住在一起嗎？”
“是呀，他們都不管我的。”陳姝野笑了笑，“所以你要不要來陪我？我會很開心。”她故意壓低了聲線，果然聽到陶玖像是牙疼般那樣抽了一口氣：“好，好好，我答應你，不要勾引我。”
陳姝野含笑說：“嗯，我現在開車到校門口接你。”
陶玖坐上副駕駛時聞到了淡淡的木質香味，起初她以為這是車載香薰的味道，當陳姝野貼近在她嘴唇上輕輕一吻時，她才發現這是陳姝野身上的香水味。
她有些意外，陳姝野平時喜歡用的都是更為濃鬱些的花果香。陶玖想著就把這些話都問出來了。她發現自己在陳姝野這裡越來越偏向於毫無保留的坦誠，總是想到什麼就說，不像在別人面前總是一句話百轉千回地思考好久才說出來。
“tf的烏木沉香，小寶真厲害，鼻子比胖球還靈。”陳姝野邊發動汽車邊寵溺地朝她嫣然一笑，這瓶香水是於觀和送的禮物。陶玖只當自己被誇了，也跟著傻笑。她注意到陳姝野今天穿了一件深紫色的海馬毛寬領毛衣，露出胸口小片雪白的肌膚和灰色的肩帶，下半身是黑色加絨褲和一雙短靴。她今天的穿搭沒有那麼精緻，看起來像是急匆匆出門時都選擇了簡單又舒適的衣服。
紅燈像是一隻嚴厲的眼睛，不動聲色地注視著被他攔截下來的車輛。熄火的間隙，陳姝野從後座拿來一盒餅幹遞給陶玖：“嘗嘗好不好吃。”
陶玖接過來開啟盒子，餅幹上有漂亮又精緻的圖案，是可食用的糖果色素畫出來的，她小時候經常在家裡和媽媽一起做這樣的餅幹。陶玖拆開外包裝的紙，甜膩的焦糖味彌漫在空氣裡。
陶玖想到了小時候讀的童話故事，從城堡中偷跑出來的不受寵愛的公主，在漆黑又泥濘的森林裡筋疲力盡地跑了一整夜，終於在樹木深處的小山坡上發現了小房子，溫馨的橘色燈光融化在夜色裡，牆是撒著亮晶晶糖粉的曲奇餅，門是香醇的牛奶巧克力。她說：“好香，這些是你烤的嗎？”
綠燈寧靜地亮了，路上的車像是堵塞的血管瞬間通暢。
“不是，”陳姝野轉動方向盤，“上午陸辰宵送過來的，大概是在哪個甜品店買來的吧。”
“喔，這樣。”陶玖用力咬了一口，“咔擦”的聲音像是狠狠咬斷了哪個人的骨頭——她佯裝氣憤地說：“你最近和他走得很近哦。”
“哎呀，我不行了，”陳姝野笑得嘴角都壓不下去，“寶貝你吃醋起來也太可愛了。”
道路兩旁的路燈逐漸點亮，天色慢慢暗下來，每當黑夜降臨時陶玖都有一種萬物在失去秩序的感覺。她沒有說話，頭輕輕靠在車窗上看著外面接連閃過的燈光璀璨的店鋪，突然想起了什麼：“白天你還要去店裡嗎？”
陳姝野說：“偶爾會去幾次，你留在家裡就好了，這樣我也不用去哪都帶著胖球。”
地下停車場光線微弱，白色的燈照在水泥地上，投出的圓影好像是叢林裡深淺不一的沼澤。陶玖的心跳有些快，她下意識牽住了陳姝野的手，陳姝野的另一隻手拖著她的行李箱。兩個人的腳步聲和滾輪摩擦地面的聲音在空曠的場地響起，像是吊橋效應——陶玖有一瞬間感覺自己和陳姝野成為了面對危險時同生共死的戀人。她想，我們本來就是這樣。
終於走出來看到了月亮。陳姝野家在海邊的住宅小區，很安靜，風中帶著腥鹹的海洋氣息。她們坐電梯上了樓，一開啟門就受到胖球不斷轉著圈的熱烈歡迎。
“進來吧，”陳姝野為她拿出一雙粉色的拖鞋，“寶貝，左邊有個空房間，你可以去放行李，晚上再來和我睡。”
